癸酉·前山
北风吹了整夜。前山牧场被牛羊啮过的枯草,经历了昨夜一场酣战,早已碎成一寸一寸的草杆,一粒一粒的草籽,一抔一抔的草灰。那草杆,草籽,连同草灰被狂啸的风倒卷起来,扑簌簌落在不远处人家的屋檐上。这旷野之中,只此一户孤独的人家,几间摇摇欲颓的简陋木屋,蒙上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屑,因而显得愈发破败了,细细看去,才能望见正中那间房的门楣上,浅浅刻着“宋家店”三个字。
而这残店一早便照常开门了。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浓眉宽脸,膀阔腰圆,举止坚定,神态内敛。
宋家阿爹用他那笃信的眼神看看那饱经风霜的门,又看看那浑浊发灰的窗,仿佛对自己这几间房产颇为满意,而又颇为不满似的。开了门他便大步走了出来,风渐渐地住了,空气里还夹杂着丝丝凛冽,日头从他看惯了的远山之间缓缓升起,在草场上撒下柔和的淡金色的微光,他眯着眼睛,盘算着转场的牧人尚有几日能够到来。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在他目之所及的草场上,摊着两抹不甚触目的黯淡色泽,一摊月白,一摊鸦青,定睛看去,“啊——”是两个人。
“阿学!阿学!”宋家阿爹大喊道,一面已向那两人拔足奔去。屋中人闻声跟了出来,只见为首的是个体格结实的少年,后是一个婷婷少女,跟着一个瘦小苍白的中年女人。
那少年在门口顿了顿脚,呼喊道,“阿爹,等等我!”随即也向那两摊人影奔了过去。那少女向前凑了一步,并未继续跟上,回过头来扶住那中年女子,道,“阿娘,好像有人。”
宋家阿娘的眼已有些花了,看远处却看得分明,她看见了那月白的衣衫,并不是牧人的寻常穿着,亦不像过往的客商,不免有几分担心。
宋阿学跑得近了,见阿爹已蹲下身去,查看两人是死是活。阿爹蹲在那穿鸦青武服的瘦削男子面前,道,“他还活着。”
阿学反复试了试那女子的鼻息,拿不定主意,犹豫道,“阿爹……”
阿爹放下男子,走了过来。他拨开女子的眼睑,看到她目光已经完全散了。阿爹不语,叹了口气。阿学从前也见过牧人在远近的草场上故去,但还是有点害怕,定了定神,方道,“我去葬她,阿爹快救那人。”
阿爹点了点头,将那男子背起,向家中走来。阿娘帮着将那人安顿在榻上,喂他喝了一点热水,见他痛苦地皱了皱眉,一时却醒转不过来。
阿学到后院取了一柄铁锹,连忙返回了草场。阿学回到那女子身旁,见她面色如雪,眉眼清丽,长发如瀑散在地上,不过二十上下的光景,一夕之间便命丧荒野,不免感到惋惜。阿学为她理了理脸上的碎发,准备带去后山埋葬。
刚将她扛在肩上,还不曾踏出一步,她身上忽然滑下一件东西,砸到了阿学脚上。
阿学忙将女子放了下来,看见地上躺着一部残旧的小书,他虽然生在山野人家,母亲却是家道中落的闺秀,他与阿姐从小随母亲识得字的。他拾起那书,见封面上写着“癸酉”二字。
阿学不解,但一时也未便细看,将书一把塞进怀中,先去葬那女子。
后山路远,好在他年轻体壮,一口气走了一个时辰,方在深林里面寻到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他放下那女子,在一株古松下挖了一个深坑,将她放入坑中葬了。
待他在那简朴的墓坑之上,撒下最后一抔黄土,不仅感到精疲力竭。他对后山的路很熟,三转两转找到一条小溪饮水,随后就地坐了下来,打算休憩片刻再返家。
刚坐下来,阿学感到怀中之物支棱着他的衣服。是那女子的书。阿学从怀中掏出那书,随手翻了起来。
翻了几页,阿学恍然大悟——这是一部秘籍!
常年在深山里面做生意,难免会遇到许多意外的危险,一家人能平安度日,全靠他阿爹少年时学过几分武。阿学十几岁就随阿爹舞枪弄棒,到如今也懂几分眉目,艺虽不精,一时看不明白这秘籍所言何物,但知道必是一门高深功夫。
不然——他懂了,那两人定是为了抢这秘籍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阿学不仅感到一阵激动,“若是我学会这门功夫,便再也不怕有强人来犯了,或许我们还有机会移去别处做更好的生意!”
阿学憧憬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盘算道,“若那男子醒来,问起这秘籍,我当如何?看他打扮,定是中原人。阿爹说过中原武林高手辈出,我便把秘籍还他,求他收我为徒可使得?”
转念又想道,“可秘籍分明在这女子身上,怎知他不是歹人,强行抢夺?既然如此,也有可能是这女子抢他,我要如何知晓?只怕我问他,他必称秘籍归他所有……”
阿学思来想去,一时拿不定主意,不觉已在山中消磨许多时间。时近正午,烈日当空,忽见对面山上走来一灰白人影。阿学细看了一会儿,认得那是住在山中,不时下山采买的赵姑娘。
赵焉绿较阿学年长几岁,自称随师父隐居山中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