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
徐念念低下头,风声刮过她的耳朵,她腿根处伤口仍有清晰的痛感,其实她不久前看到后面有马车掉头,就有猜测了,赵荆坐实了她的猜测。
她如狗啃过的短发在夜里纷飞,她忽然出声:“赵郎。”
赵荆:“嗯?”
徐念念:“初见你时,你对离京一事忿忿不平,那撤离都城一定是一种计谋而非真正兵败,有选择而为之,令你气愤。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林揖连我都要灭口,他一定不会留你活路。如果你与女眷车队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那林揖他们不敢分散兵力去赌两边都能杀干净,杀另一边也不是迫切之事,他们会全力围剿你,你说有安全的地方,那就代表朝廷的主力军队在那里,若是另一半边虎符当真到主力军队手中,我想叛军就会有麻烦,甚至会被翻盘。对不对?”
赵荆扬眉,看徐念念的眼中流露出欣赏:“我很难想这是一个没识过字的女郎会说出来的话。你是个聪慧的小娘子。”
赵荆坐实了她所有的猜测。
徐念念轻声:“赵郎,我是一个不讨喜的后宅女子,除了你,从未有人如此夸赞过我,哪怕只是一句想叫我开心的玩笑。奈何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我好怕死,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赵荆侧眸,徐念念小脸发白,嘴皮子也没了颜色,手指拧麻花似的相互团在一块儿,他伸手过去,在她脑袋上停了一下,然后柔和的轻轻拍打她那一头胡乱的短发,说:“小福子,想叫你开心些是真,我说的话却并非开玩笑,不管是说你聪慧,还是会竭力保你活下来,都是真话。”
徐念念感觉到眼眶湿润,她低下头,手指抹掉涌出的泪珠,这不是害怕的泪珠,是感动的泪珠,赵荆只是她萍水相逢的人,却令她感受到了在她幻想中周氏会带给她的温情,她喃喃道:“知道了。”
她羞耻的问:“那你能不能牵住我的手呀?”
赵荆没说话,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完全的把她的手包裹入内。
徐念念浑身轻颤,随即反握住赵荆,由他身上汲取安定的力量。
之后一片安静,车轮在夜里滚滚向前,他们都知道,这条路死多生少。
想到死,徐念念首先想到的是她杀死那个想要侵犯她的家丁时的场面,家丁的血泊泊涌出,很快便倒地断了气,死好像是很简单的事,然后是赵荆将她逼抵在车壁上,长剑划破她脖颈的场面,疼痛分明而刻骨,轮到自己挨刀,就觉得死很难捱。
不过徐念念不愿太过苛责自己,她才十三,又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后宅女子,爱生恶死多正常,不像赵荆,他那样顶天高的心性,会以为国战死为殊荣吧。
她偷偷瞄赵荆,思绪去到那条险些夺走她命的溪河里,那时看到的他也如此刻一般深邃又坚定,对死亡的恐惧被拍打上岸的溪河流水冲刷模糊了界限,如果最后是跟赵荆一起死,她好像又能忍受了,她红着眼,有些怯懦,又有些坚强,感受着他握她手的力道,对他说:“算了,没关系,我的命都是你的。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赵荆被她这话说的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几乎是很快就应了下来:“行,从今往后你归我了。”
要是寻常男子,凡通点人情世故,懂点礼义廉耻,都知说话不说直,讲究分寸,尤其身边还是个小姑娘,但赵荆完全不这样。
就他这样,以后还指不定长成一个充满傲气、目中无人的家伙呢。
徐念念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她默默低下头,眼眸也垂下,盯着赵荆骨节分明的手背,小腿垂放在车架木条间,在马车行进间轻轻摆动,敷了药的伤口在发疼,心在急促地跳。
她没有看到,少年通红的耳朵,她不知道,少年的心一样在胸膛之下剧烈跳动。
火光点缀黑夜,前方忽然马蹄嘶鸣,有侍卫高声:“有人偷袭!我的马中箭了!”
原本乌黑的山野里,簌簌射出银箭。
敌在暗,车队在明,车队一下陷入劣势。
一支银箭擦过徐念念所坐车架,徐念念鬓发扬起,她扭头看,半支银箭钉进一指宽的车壁。徐念念小脸煞白,浑身止不住的一抖,林揖他们果然来了。
她胸脯猛地起伏两下,手指扣进掌心皮肉里,她瞥赵荆一下,赵荆面容肃穆,她也板起面孔,学他,努力佯装镇定。
前头有威严的声音在指挥:“继续驶马车,不要停!”
赵荆面容肃穆,狠狠一挥鞭:“驾!”
车队里,侍卫们纷纷扬鞭挥赶马车,走过尘土飞扬的官道。
可是没有多久,不断中箭的马匹在哀嚎中带倒了一辆辆马车,就将山腰原本不宽敞的土路逐渐堵死。
车轱辘缓缓碾在一颗细石上,车架轻微一晃,赵荆所驾驶的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还要强行前行,便只能下马步行。
身着黑衣的士兵由梧桐树林里蹿出,像是四面八方的海水涌到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