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江骁的身形纹丝不动。某个瞬间,许因诺以为他睡着了。但车的行驶无比清醒,绕行、提速、减速,轻巧安稳。
江骁一直把这个大麻烦送到了家门口,是半坡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别墅。
许因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对江骁行了鞠躬礼,目送他走远了才闪身进了院门,
这一抹身段的姿态很妙,娉娉婷婷,轻傲的书卷气。待她抬起眼看向人,眸子里又静又软,一抹坦荡的媚色。
江骁眼毒,识货。
许因诺那段腰身是被精心严苛调教出来的,绝对不是出自礼仪培训班那种地方。只怕她小时候练仪态动作,一个角度不达标、被罚几个钟头的苦头是家常便饭。
那是一处破绽,也是底色,盖不住——老世家的积淀和气度就算被她藏得再深,又用破铜烂铁、电焊切割敲打磨损得又糙又硬,也会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流出来。
犹如这片半坡别墅。建在几十年前,当年住在这一区的是真正的显贵世家。现在很多人都搬离了这里、搬进了新建的豪宅区,也有些变卖的。但只许因诺现在住的那一处,卖价也是高档小区的两倍以上。虽然不再是顶层聚集地,但这里住的也不是寻常人家。
江骁开车回了出租房。房子是空的,他把之前租客的东西全部丢掉,还没来得及购置新家具。
江骁从车里拎了睡袋,丢在客厅的地板上,钻进去就睡了。这一觉,更像是昏死,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冲了个凉水澡,穿了正装,出门。
远远的就能看到路对面的焦化厂挺热闹,还搭了台,在举办仪式。
昨晚回来时天黑,他没注意到,就多看了几眼。
距离有些远,勉强能看清背景墙上巨大的字:淬钢成夏——B城国际金属雕塑创作营闭幕式。
脑海中倏地跳出许因诺那张倔脸,戴着墨镜头盔大口罩。
江骁方向盘一旋,车开进了荒原。
闭幕式已经结束,几十件巨大的钢铁雕塑陈列在焦炉前的空地上。厂区里聚了很多人,记者,摄影师,还有些工人师傅,都在不停的拍照。钢铁雕塑有成吨重、也有很小巧的,有的淘气、有的古怪,或光泽烁目、或锈迹斑驳、也有喷了彩漆的。
江骁和一位老师傅聊了两句,知道他们是搭配给美院学生的助手,一个学生搭配一个力工、一个焊工。
江骁:“许因诺是焊工?手艺不错。”
老师傅努力的回忆那些焊工:“许……”
江骁:“焊接手艺特别好的那个,女孩。”
“小许啊,”老师傅恍然大悟,“她可不是焊工,她是美院学生的领队。那双手巧的呀,啧啧,钢呀铁呀在她手里软的呀。艺术家都去酒店了,开研讨会,还颁奖呢。”
江骁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蓦地笑了:许因诺,收破铜烂铁的电焊小工哈?
这一片重工业遗址因为土壤污染严重一直荒置着,没有被开发利用,却也因此被原风貌的保留了下来,躲过了房地产野蛮开发的时期,没有被连根拔起。如今在废墟上建成了雕塑公园,算是最好的结局了。那些大烟囱、焦炉、脱硫塔都保留下来,是时空里的一个沉淀,凝固着一个时代的印记。
他正站在焦炉前,往昨晚许因诺摆“鱼阵”的荒草地深处走。他发现了草间藏着的一只小豹子,铁皮做的,抛了光,锃亮,眯着眼还挺凶。
江骁觉得有趣:这些搞艺术的,还挺有童心的。
稍远处,草丛里有只钢爪。他走过去,还是豹子。略大些,贴地潜行,狡诈阴狠。
这片空地非常大,去年的荒草及膝,今年的新草盖住脚踝,青黄交杂。风过草伏,这只豹子在旷野上若隐若现,真真是草原中的顶级捕食者。
江骁来了兴致,继续找。居然找到了大大小小七八只豹子,或匍匐、或跃起、或狂奔。各个豹子都是独立作品,彼此没有呼应,但就是能感觉它们之间无声的配合。这里俨然一个狩猎场。往后一年年的春夏秋冬里,迎风、沐雨、落叶翻飞、冰雪覆盖,这一群大猫都是这样藏行荒野,默契成阵。
旁边的槐树上闪过一点光泽。江骁直觉树上也有,走过去。
茂密的树干枝叶间伏着一只豹子。豹子的身体是一层层的金属结构,每一层都是大大小小的齿轮和零件组合拼接,纠结繁复又极其细致有序。所有的零件都没有打磨抛光,用了钢铁最原始的锈——蒸汽时代朋克风。
创作者有超凡的耐心,焊接的技法更是精湛。且不说这份心思和工艺,单说要收集、挑拣、拼接这些零件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时间、精力。
这只机械豹子是最大、最独特一只,做的最用心,也最受创作者偏爱。三角形的头从枝桠间俯冲而出,后肢蓄势爆发,是从潜伏到迅猛袭击的刹那。而豹子四肢的占位、脊梁的起伏,都巧妙的贴着树干的走向,整个雕塑借着树形走势被固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