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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只恨不能时时和你在一起。
——然而纵有真话,这时却不能说出口。
正两两无言,不意远处遥遥传来几声悲呼。
“仙师——”
“仙师啊——”
我愣了愣,循声望去,便见数十丈外,匆匆奔来个宽脸圆身的锦衣胖子。方到跌跌撞撞撵到跟前,就“扑通”一声坐下,哭天喊地悲呼起来。
“铺子,我的铺子……我的货,我的钱,没了——”
我细听两句,待反应过来,额角忽地渗出几滴冷汗。
原来方才与佴释之一番较力,虽及时设了灵障以疏散凡人,不曾伤及无辜性命。然而道旁屋宇皆为死物,避无可避,难免惨遭波及。修士之力掀天揭地,仅仅盏茶工夫,三十丈内上下一空。道旁几排商市屋宇,皆于无声无息间湮灭成尘。丈许深的大坑里,除了厚厚一层灰土,连半片残瓦也不曾剩下。
——可怜我才刚充盈些许的钱袋。
一笔丰厚赔款入手,那老板喜笑颜开:“仙师大气!再远处还有我的铺子,筵席方开,酒菜全齐,不如您和夫君赏光,到那去歇个脚?”
我丧眉搭眼,正要随口回绝,忽而忆起一事,立时寒毛倒悚。
“等等,你瞧见刚才在我身后的人了吗?”
——打眼看去,废墟外半道鬼影也无。
“啊?那位仙师?他不是去搬救兵了吗?”
……
先前一时口快,不慎泄密。只怕那剑修见势不妙,便逃之夭夭。蹲了两个月的任务,谁想到就这么黄了。
心灰意懒送走那老板,我转过身看看佴释之,正不知说些什么,却听他道:“阿菱,你还记得申屠师兄吗?”
他自袖中捧出半片破碎的命牌。
申屠寿,他死了。
【九十七】
申屠寿死于合欢宗一位长老之手。
我在修真界寻了八年,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而后,不顾巴无忌阻拦,再一次动用了搜魂之术。
一遍遍检索识海,那长老与申屠寿毫无冤仇,杀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处理过长老尸身,回程途中,我忽地想起与佴释之的上一次相见。
那时,他问我,是不是在为他师尊之死忧虑。是不是担心一旦事发,我二人再无容身之地。
我沉默着点头。他却忽而笑了。
他轻轻笑着,与我说。
“别怕。”
“阿菱,我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他与我说,申屠寿命牌碎裂之后,星机阁阁主将所有游历弟子一一召回,他亦在此列。归阁次日,他到陵园拜祭,却被告知那人给留他了东西。
因羊舌盖身死在外,阁中只立了一座衣冠冢。在阴冷的坟茔之前,他慢慢打开了那封遗书。
“释之。”
时隔多年,羊舌盖最后唤了一声这亲手拟成、却又终于疏离的名字。许是嫌恶至极,又许是无话可说,白纸上空空落落,最后只落了寥寥六字。
“释之,我不恕你。”
递交书信的师弟与他说,羊舌盖借力自昌行满手中夺回命灯之后,便将合欢宗撇到一边,不再理会。他说他要亲自清理门户——可与虎谋皮,必遭其噬,不过三四年,伥鬼就找上了门——合欢宗截了羊舌盖一个弟子,逼他劫杀我与佴释之。
“它蕞尔小宗,怎么敢挑衅星机阁?不怕后者以此发难?”
理虽如此,奈何羊舌盖并不敢赌。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弟子。
也许是他顾惜弟子,也许此计正合他意。羊舌盖到底去了西北,也最终死于西北。
他果然不肯宽恕。
佴释之讲完许久,我仍茫然不解。
佴释之说,羊舌盖不肯恕他。
——他果然不肯宽恕?
若不宽恕,为何交战时不曾还手?
分明是不愿杀他。
若肯宽恕,为何又留下此句,叫人愧怍难平?
……“释之,我不恕你。”
是了!
是了!
我悚然失语。
——释之,而不恕之。
他不是要杀他。他只是,要我与佴释之再不能释怀。
他释他死罪,却不肯恕其心。
他要我时时记得——日日夜夜,要我与他记得——是我杀了他的师尊!
他要我们生出隔阂,生出猜忌。凡世夫妻,仙家道侣,哪怕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也难禁同床异梦、离心离德。
原来这才是他的“不恕”。
我猝然看向佴释之。
他能领会吗?羊舌盖的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