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垂着一滴泪珠。
再次睁开眼。
他却好像割裂一般,把方才的所有情绪都抛开。安静地坐对纱帐,一如往日视万物为蝼蚁地高高端坐朝堂之上,神色冰冷,叫人诚惶诚恐。
“若朕身死,之后你欲要如何?”
“陛下先前就告诉过我的,七皇叔忠心耿耿,若是发生意外,他会出手相助,暗卫密令陛下也与我提过几句。”
“至于剩下的,陛下现在教我,好不好?”
跃动的烛光只照着侧脸,顾忱的神色晦暗不明:“你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朕现在叫来暗卫,你也活不了。”
“可陛下答应过妾身的,”周羲宜眉眼秾丽,专心看着别人时像是含情脉脉,“竭君所能,予取予求。”
“阿忱哥哥,您是最重诺的人了,妾身相信您能履诺,也相信……您不会让腹中皇嗣有事的。”
顾忱偏过眼,面上似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但若是仔细去看,却能发现他的手指正在用力攥紧掌下衾被,根根青筋陡然暴起。
周羲宜也不再说话。
顾忱瞧着她,有一瞬想要彻底地自暴自弃,直接让她陪葬,共赴黄泉以消心头之恨。
但最后仅剩的理智抑制住了他。
天子承先祖之荫,威仪天下亦恩泽天下,万民皆如子,岂敢弃之如敝履,有负苍生。
他罪在轻信枕边之人,以致失了洞察先机,此时更不该意气用事置朝堂于不顾。
......说到底,还是周羲宜这一胎保住了她,这是如今皇室唯一的正统子嗣,对稳定人心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忱费力地撑着床榻坐起,神情阴冷地打量着身前这终于揭开真面目的蛇蝎美人。
周羲宜想伸手去扶,被视若无睹地避开。
须臾之后,他咬着牙关不露出狰狞的神色,一言不发,直直走向桌前坐下。
可一细看,才刚有所决断的顾忱又忍不住气笑——
周羲宜甚至算到了他的反应,把纸笔都提前备好在这,这时候连研墨的功夫都省下了。
……他的这位贵妃将他的心思也都猜准了。
实在是,好得很。
怒极反笑。
*
殿内留着起夜的昏黄灯盏下,纸张上写满了笔墨缭乱的字迹,桦木雕成的镇纸压住纸张,篇末落款是帝王的自号。
顾忱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粗略地做好安排,一五一十都在纸上交代得清楚,尽量不使朝局因自己的暴毙而陷入动荡。
搁笔后已是声音疲惫:“你是从何时开始谋算要动手?”
周羲宜这时候也没必要继续骗他了,慢吞吞地开口:“数月前,你批阅奏折时说会在纪承言回京后,问罪他时。”
就是那日过后不久,她便设计给自己下药,准备呈出滑脉,以便能当上太后干政。
纪承言是周家世交的公子。
这话如同巨石掷进了一潭死水,终于打破了顾忱面上维持的平静。
他回头时肃杀之威已经掩藏不住,紧盯着周羲宜,比今夜毒发,听她坦白的时候还要戾气横生。
“你是为了帮他?朕的好贵妃,另有心上之人?”
周羲宜没说话,纪承言是催她动手的契机,却不是她想弑君上位的动机。谈情说爱于她而言实在无趣,纪承言曾是她年幼时的向往,但也仅此而已。
她方才就瞧出顾忱已经妥协,不会反杀自己,便也没再把这将死之人放在心上,懒得向他仔细解释清楚。
可这样的无声落在顾忱眼中,就成了周羲宜的默认。
顾忱在这沉默里神色极其难堪,好一会儿后才自嘲般地低低轻笑出声。
再次张口时,反倒声音温柔得像含情脉脉的呢喃,不知道的或许还会误以为他正说着生死临别时的浓浓情意缠绵。
“周羲宜。”
异常的平静,但是殿内的两人都清楚这声音之下正暗流涌动。
“如若有来世
——我会先杀你。”
书上说,帝王之怒,则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周羲宜却仍是冷眼瞧着的模样,在一旁无动于衷。
顾忱明明现在就能喊人来,实质性地叫她人头落地,可他偏偏又说什么虚无缥缈的来世再杀自己。
不过是丧命前的虚张声势罢了,周羲宜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
不久后。
周羲宜命人暗地里寻来个合适的婴儿,接下了顾忱留下的皇室暗卫,兵符在手,齐王、太师、太尉辅佐,朝堂之事有条不紊。
幼主登基,太后听政。
眉眼庄重,绛红朱唇,披领石青,明黄色朝袍绣有行龙游凤,头冠金丝勾嵌,有凤翟点翠,缀宝石珍珠无数,威严华贵逼人不敢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