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以期
命运,是什么?
早在他还远远没到能理解命运这个概念的年纪,他就能听见很远很轻的来自亲戚邻居的议论,有时是带着惋惜的,有时是暗藏恶意的,最后都是一句感慨,“这孩子,命不好。”
那时,尚且年幼的傅卫军不觉得自己命不好,他只觉得家人的陪伴和爱是很温暖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天生耳朵不太好使,但爸爸说肯定能治、等再攒点钱就带他去省城治耳朵,妈妈会很耐心地一点一点教他说话,姐姐在旁边陪着他,还时不时插句嘴。
那些很完美的小孩会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与偏爱吗?有时,他在心里偷偷地、有些阴暗地想。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原来是真的命不好。漂亮的东西总是那样脆弱易碎——就像他因为听力掌握不好平衡,走路时不小心碰掉的、姐姐精心收集的彩色玻璃球一样;他听不见那声脆响,但看见曾经圆融的就此支离破碎再不能复原,也觉得很可惜。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会把他拉到一边,大声叫他小心别踩到碎片了;妈妈会急急忙忙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和姐姐没事,故意板着脸吓唬他们,姐姐就会回个鬼脸;爸爸回来了,听见妈妈半真半假的抱怨,大手一挥豪迈地说没事明天再去给墨墨买一整罐!
原来那是个预兆啊。深夜独自蜷缩在福利院冷硬的床上的傅卫军,凝视着残缺的月亮,成了一个无师自通的宿命论者。
失去来得太猝不及防,他还在努力听清工友在说什么、以为父母的死讯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时,就被泣不成声的姐姐抱在怀里捂住了本来也听不到什么的耳朵;他在葬礼上无声痛哭了一场,在大伯家拘谨地不敢坐下、还没想好如何感谢大伯家好心收养时,也隐约感知到了大伯对自己和姐姐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默默忍受着,这才明白自己的残缺只会得到爱他的人的心疼,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单纯的残疾、客观意义上的负担。
那天,他看着神情凝重的大伯和眼含愧疚却依然沉默的大娘,明白命运的铡刀又一次不出意料地狠狠落在了他的脖颈。但他已经长大了。他要保护他唯一的亲人。他知道大伯对姐姐还算不错,所以他忍着泪笑着安慰姐姐,只让姐姐安心留下。
在二伯一家的照拂下,他先是又辗转到了一户姓傅的人家,但又因为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被抛弃了一次;短暂的几天甚至不足够他积蓄起希望破灭的怨怼,他麻木地辗转流离,就此来到了桦林的福利院。又聋又哑的孩子当然会挨欺负,就像床位在他旁边的那个小结巴一样。
他承受着来自孩子的天真无知不加掩饰的恶意,感受着心里不甘的、暴戾的情绪一点一点积累、升腾。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受着肋下的隐痛,活动着肿胀的脚踝,突然不愿继续这样引颈就戮。
第二天,他还了一个人一拳,狠狠咬了另一个人的臂膀;第三天,他没有再被揍得只能在地上护着肚子承受四面八方的踢打;后来,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和那个小结巴突如其来的没有章法的帮忙,他很艰难地、算是赢了吧。
他悟出了老天爷送给他的最后一份残忍的礼物——因为他丝毫不惧怕死去,所以他反而比大多数人更能挣扎着活下去。他理解了这个世界血腥的运行秩序,就此不顾掌心鲜血淋漓,狠狠攥紧了命运的利刃,并从此数年,忍着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再也没有放下过一秒。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庸俗、愚蠢、以貌取人、不长记性。
他抚着耳廓上的助听器,感受着机械冷硬的触感,反而获得了一丝平静。秋雨平等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感受鲜明。他没有打伞,只是冷静地审视着对面或虚张声势或狐假虎威的一众混混,动作很慢地摘下了他最珍惜的东西,小心地放在了校服的内袋。
一拳又一拳。他当然也会受伤,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当然也会疼痛,像所有健全的人一样。可这是他最擅长,或者说不得不最擅长的赖以生存的技能,他能打赢五个,对上十个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定输。
意外的是,这次结果不太一样。车灯的光亮,在昏暗的巷口是那么刺眼。他听不到那声清脆的喊,但也循着混混们的视线望去。
一辆他从来没见过的车。他眯着眼想仔细欣赏这车不同寻常的简洁流畅的流线型车身,便见后排贴着黑膜的窗户慢慢降下。
他愣住了。那不是一张会在海报上出现的五官极尽妍丽的面庞,可他盯着她明亮狡黠的眸,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依然不舍得错眼。隋东最爱的武侠小说中的一个词就这么自然地跳了出来——“明眸善睐”,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有点手忙脚乱地戴上了助听器,可依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过隐约能听见周围的混混们说着什么“报警了,真的假的?” “估计是啊,她拿着的那个是不是大哥大啊?但看着也不大啊?妈的,去抢试试!”,诸如此类的话语。
他不敢不自量力地猜测她或许是专程来给自己解围的,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