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蹲在河边准备钓一条鲫鱼充当晚饭时,日暮时刻的光影十分柔和地笼罩下来,一只羽毛雪亮的白鹭从天边划过,见人也不怕,悠闲地飞到岸边扑腾,时不时抬起优雅的小脑袋四处张望,一派闲庭信步的雍容。
我眼冒绿光,胃酸躁动,被眼前这个灵动飘逸的生物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肚子适时地响起,细长的渔线在低斜的阳光下闪闪烁烁,我后知后觉地扯起钓竿,失望地发现鱼钩的另一边空空如也。
白鹭仍在觅食,我收回钓竿抱在怀里,干巴巴地咂摸起烤鸟的滋味。
七八天前,一个赶鸭子路过的老人告诉我,这白花花的鸟不能吃,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比人还金贵,那时我已经逮住它准备动手了,听了这话只好悻悻地放它自由。
我在这片山窝窝晃荡了一两个月,这里有一个由两条山脉相夹形成的小村落,又穷又偏僻,没什么人来,更别说年轻一辈的都外出打工去了,村子里就只剩下几户知天命的老头老太太,耕着那三分五亩地,守着摇摇欲坠的泥巴房子过日子。我偷偷摸摸地住进附近山林里一个土地庙,庙小,供的神仙也小,土地神像上的油漆斑驳陆离,泥塑的身子断成两截,可怜兮兮地倒在一旁,给我让出一个刚好能遮风避雨的位置。
这间小庙的香火早就断了不知多少年,偶尔有村人路过,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因此我十分坦荡地和神仙做起了邻居。我觉得白白占人家一个便宜,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塑像扶起来,勉强凑出一个完整的身体,每当夜晚降临,幽深的山林传出诡秘的声响,我就死死盯着这座穷困潦倒的土地神,念大悲咒和心经给他听。
我给土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背佛经,有时会想起来这里之前的事情。
大约是在半年前,我在青城山脚下找到给我接生的阿婆,她姓赵,是远近闻名的神算子,在现代医学没有普及到偏远乡村的时候还兼职全科大夫,什么都管,自然也负责接生这项事关重大的使命。
赵阿婆看见我的第一眼,吓得差点把我直接丢出去,幸好旁边帮忙的人接得及时,才没造成惨剧。
但二十几年后,赵阿婆坐在屋檐下,一边编箩筐,一边叹息自己当年优柔寡断,她应该直接把我摔死。
她说得对,我没反驳,于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听她接着讲我的事情。
这么多年,那是第一次我听别人完完整整地讲述父母的离去,以及后来如何在亲戚间碾转,又如何被送到师傅的寺庙。
她叹了好长好长的气,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出神地看那些编得圆巧可爱的小箩筐,鼻尖飘散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味,仿佛身置一片萧萧瑟瑟的竹林,风呼呼地吹,把竹叶枝头吹得飒飒作响。
我抬起头,院角那株遮天蔽日的老黄葛树在初秋的风里长得枝繁叶茂,巴掌大的树叶翠绿欲滴,在枝头随风摇曳,无悲亦无喜,无忧亦无惧。
我感觉自己眨了眨眼,清澈的阳光从天角斜斜地漏下来,我伸手接住,金色的光像水一样流走了。
赵阿婆催促我有话快说,说了快滚,不然她就要报警了。
我不害怕问她那个问题,却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如果她说,你就是这命格,没得医,这辈子就这样,要么像你师傅一样找个山旮旯孤独终老,要么去买根绳子原地吊死,除了这些,没别的办法。
如果她这么说,我该怎么办?
她当然只能这么说。如果她能替我改命,就不会在二十几年前生起摔死我的念头。
这个命格……能改么?我问。
赵阿婆非常不屑一顾,手里编箩筐的动作停了,薄薄的嘴唇笑成一个冰冰冷冷的形状。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也不记得乌云是如何逐渐合拢的,当倾盆的雨水倾泻而下时,我走在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上,想着许多事情,最后想起那时正在青城山上的王也。
天空像漏了个角,雨连着雨,天连着地,巍峨苍润的青城山掩在一片迷迷茫茫的黛色中,轮廓模糊不清。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躲雨,拿起手机,王震球终于回了一个电话,可我没接着,还有一条王也发来的短信,安静地躺在信息栏。
我没有点开那条短信,而是先给王震球回了电话。
他在那头大呼小叫,问我怎么样了。
雨声轰鸣,我的声音刚钻出喉咙,就被冲散了。
他让我大点声,我提起一口气,嘴对着话筒,拿出最响亮的声音对他喊:我说!我就这命!一辈子就这么过!没事!挺好的!
挂了电话,我觉得嗓子有点难受,坐在冰凉的金属椅上发愣,忽然想起王也那条未读短信。
王也说,他明天早上就回武当,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一看时间,是昨天中午发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十堰的列车上了吧。
空气里充斥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