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必反
谢琬之提裳跨过府院门槛。
面前是由琇莹玉铺就的甬路,大道没有栽种名贵花草或梅兰竹菊而是种植着随处可见的香樟树,古树参天,曲径通幽。
一株接一株的樟木不知道在这矗立多久了,树径十围,枝干虬劲,青黛色的绿叶似逆流的瀑布直冲云霄,将大半天光隔绝在外,只余一路浮散的太阳光洒落,令玉石路上留下稀稀疏疏的光影。
他经行之处,所有奴仆都停了手中的活计折腰问安,不敢冒犯了主家公子。
因妻主新丧,他身着缟素,如锦缎的墨发以一条白色丝带束着,衬得他青眉更黛、肤白胜雪,气质是大家公子特有的贤淑端雅,如杨柳依依,同梨花带雨,已是绝代色,亦为倾城姿。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双眸无神,灵台无物,脑子里只有奔往家主庭院的小道,他想走得快些再快些,速速应付他名义上的母亲。
穿楼台,过秋泉,绕山石,隐游廊,他在一处松林小筑前停下。小筑中,阵阵琴音自支摘窗中传入双耳,听着唱词便知是《告女曲》。
鬼道明,天道昭,人之所善兮,无出纯孝。母圣善,父劬劳,人之所德兮,无出纯孝。
他的母亲是借此曲指责他不孝吗?可他为了那个“孝”字已经放弃了他所能拥有的一切,他的名誉,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的爱情……接下来他还要失去什么。
谢琬之心寒如冰,他握住身后谢戎的袖子让自己不至于身形歪斜,虚笑道:“阿戎,我去和母亲说会儿话,你去镜月轩等我回来。”
“是,公子”。谢戎觉得谢琬之搭在他袖子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关怀问道,“公子,你冷吗?”
“不,我不冷。”
“那,阿戎走了喔。”
“好。”
谢琬之目送谢戎的身影离开,眼里的最后一束光也消失了,他像旧日一般掀衫长跪阶前道:“不孝子谢琬之向母亲问安。”
门前护卫例行公事扬声禀报,但琴声依旧悠扬,弹琴之人未有丝毫表示。
他扬声再道:“不孝子谢琬之向母亲问安!”
琴声渐渐和缓,隐约能听到屋内的私语声,周围似深渊一般寂静。
过了很久,谢琬之的双腿已经麻了,他沉声再道:“不孝子谢琬之向母亲问安!”
琴声卒停,门前护卫躬身道:“请公子入内。”
谢琬之忍着剧痛似常人一般行走,轻轻推门,便见到了盘坐席榻上看书的长姐,以及清心弹琴的母亲。
他又一次跪礼,“见过母亲。”
“嗯。”谢连暮随声道。
他艰难起身,换方向行拜礼,“见过阿姊。”
“哎哟,你可算回来了”,谢让之眉开眼笑,虚扶谢琬之至软榻坐下,笑问,“快和我说说,陛下那活儿比杨洵旻还糟糕吗?”
谢琬之的脸色遽白,“阿姊!”
谢让之哈哈大笑,屈指抚摸谢琬之的脸颊:“瞧瞧,肤如凝脂,美人遗世,我都想不出有什么女人不喜欢你。”
“让之,莫要作弄你弟弟了。”谢连暮皱眉,倏尔招手,“琬之,你过来。”
“弟弟?”谢让之不屑嗤笑道,“我父亲是端家嫡公子,他老人家生了我之后就死了,哪来的弟弟?”
“住口!”谢连暮声如雷霆,愠怒不已,“目无尊长的东西!”
“成成成。”谢让之高举双手,倒坐软榻,一条腿横放在谢琬之的膝盖上,“来吧弟弟,给姐姐我锤腿。”
“你!”谢家家主怒目圆睁,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母亲大人快别你你你了,问点正事吧。”谢让之侧目斜睨谢琬之,见他低眉顺目的样子更觉心烦意乱,“陛下那边到底什么意思?她要你了没有?”
谢琬之的面色难堪极了,“圣意难测,琬之不知。”
“哦?”谢连暮一对狐狸眼眸光闪烁,“将那夜你在温池宫所遇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是。”
谢琬之简要概述一番,未有丝毫隐瞒。
“以我儿之貌美,陛下尚不屑一顾,真不知陛下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谢连暮呵呵一笑,“果真是圣意难测。”
“但她也说了,不同我们计较。”谢让之嫌恶得眯了眯眸子,“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虚实难分。”
“琬之,你觉得呢?”谢连暮盯着他问。
“孩儿,不知。”谢琬之似走神良久,如梦方醒。
“也罢,终究是世事难料,若当初动乱未生,你说不定就是陛下的君后了。”谢连暮持杯饮茶,“彼时明昭太女的正君与你父亲乃是手帕交,两人同时有孕笑约若所生为一女一男便结为亲家,可惜了。”
谢琬之的心慢了一拍,不可置信地抬首,眼眶微红,“我与陛下曾指腹为婚?”
他本不该是杨洵旻的夫郎,他合该与陛下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