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凋换

昨夜纷扬下起了大雪，至今未歇，天宇苍茫一片，厚厚的积雪覆压远山云汉，似漫漫柳絮逐风而雨。

雪泥相混的枯草间，留下了蹄铁浅淡的印痕，须臾掩埋在风雪里。循着蹄踪，远瞧一女一男共乘骏马，徐缓踏过荒原。

近了，便见那女子偏首，怀拥着身前男子引缰收绳，她长吁一声，勒马某处枯树之下。隔着汹涌的衰色草海，隐窥前方人影疏落，间有奔走呼嚎之声飘渺传来，乃是谢府仆役正在寻人。

秦衍州利落地翻身，展开双臂，仰面对谢琬之说道：“下马吧。”

“琬之不敢下马。”他瞥了眼地面，看得双眼发昏，双手牢牢握住马鞍。

“没关系的，我第一次骑马也这样。”她看着他发白的脸庞，安抚道，“那你闭上眼睛，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好。”

谢琬之紧闭双眸，侧身曲腿，他感到膝腘隐隐发软，而后歪身坠倒，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可以睁开眼了。”

他骤觉天地重力回归，耳畔嗡嗡作响，缓睁双眸，见女子英拔峭立，唇角含着轻淡的笑意。

“谢陛下。”他晃了神，脸颊染上浅红。

“我听谢郎君道谢，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她桃眸满是调谑，目光越落他背后，启唇道：“既然谢氏遣人寻你，我便不必做护花使者了，就此别过吧。”

“陛下！”见女子毫不犹豫地离去，他心中一急，竟全然忘了礼节，伸手轻拉她的衣袖。

“嗯？”秦衍州回身，眉宇生疑，“公子还有事？”

青玉郎赧然收手，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顿了顿，低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红着脸道，“陛下今早走得匆忙，将它落在了山洞中，琬之观其面料不俗，但惜帕身沾染脏污，以为是陛下心爱之物，想将它洗净，日后好同这身大氅一道送还陛下，不知可否？”

英明神武的嬴皇陛下沉思片刻，贴心建议：“不必麻烦，你将手帕还我，至于衣物，待你回府后就地焚烧即可。”

冬日里烧些东西并不引人注目。就算被人发现，谢琬之也能把已过世的妻主拉出来作挡箭牌。

纵然知道女子这番思量是为他着想，谢琬之的心似绝望的落日，不可避免地沉下去，凄惘在他微红的眼眸中氤氲。

她不想与他再有交集。

“陛下思虑周全。”他强颜为笑，仍不想放弃，话锋陡转问道，“陛下，琬之有一事想请教。”

“何事？”

“琬之听闻崶京乃至九州有人暗卖……所谓报纸之物，想问这其中是否有陛下的手笔。”

他盘账时注意到，近日坊间市肆暗中涌现了一种名为报纸的新兴事物，其上刊载包罗万象，岸然有典谟训诰，猥獕有避火春画。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升斗小民，受众极为广泛。

秦衍州笑了，懒洋洋抱臂问他：“虽是问句，但你似乎极为肯定。”

“是。”谢琬之深吸一口气，“在那报纸之上，有的人公然诋毁朝廷命官，有的人极意市恩世族门阀，有的人妄念风月穷形尽相……陛下听之任之一概置之不理，不似平日作风。”

“更像是……”推波助澜。他语意未尽，话到嘴边却将心底揣测咽了下去。

“或许我想管，但管不住呢？”

“陛下想管，没有管不住的。”

“哈哈哈，承蒙谢郎君看重，那若真是我的意思，你当如何？若不是我的意思，你又当如何？”

“若是陛下授意，恳请陛下允助琬之办成九州第一民报，遏恶扬善，格著乾坤，以致吾父鸿志。若非陛下授意，则欲进言陛下早牧流言，琬之甘作孺子之牛为九州推诚风化。”

他很聪慧。秦衍州心道。

第一，他窥见了报纸的广阔前景以及舆论用途，想分一杯羹。第二，他相信未来年丰物饶，百姓识字率将有所攀升。第三，他希望取得官府支持，中立于世家与皇权之间做不那么敏感的民生之报。

但是他却未向她承诺，若世家与皇权终有一战，他当如何取舍，真是……典型的既要又要。

“年岁不大，眼界不小。”她道，“世家教养出来的男子，一个个的，都这么自命不凡，都这么野心蓬勃。”

谢琬之叩首的动作微僵，脸色倏尔刷白。

“不过我喜欢，允了。”女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纵身拍马离去，往后模棱两可地扔了一句话，“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唇角终漾开一抹笑意，平身抬眸时，她洒脱的背影已化作一个黑点在茫茫雪地中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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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的崶京城冷得不近人情。

京郊二十里处，抱影山巅，疏钟亭下，方寸寒意逼人尤甚。

亭中端坐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鸦青色貂皮袄，冷着脸，眉宇间缠络一丝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