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雨犹眠(上)
“您这般垂问,倒叫贱身不知该先答哪个了。”燕霄喉咙溢出一声低笑,笑得人畜无害,以至于令肩膀都轻轻抖动了起来隐现出白皙好看的锁骨。
昏黄火光下,飘渺的异域风致撩得人心慌意急。
夜已渐深,天空中飘起迷蒙的细雨。这雨似连着夜,水里沾染昏暗,两拨人手上的火把也陪着一息黯然似一息。
异域公子敛衽而拜,“贱身确实是无名楼的店家,大人好眼力,可是此前在我酒肆吃过酒?”
“大人记得贱身,可贱身却不记得大人姓名了,这是鄙人的不是,该罚,改日您再来无名楼吃酒,我定当亲自斟酒作赔。”他看向女子,勾唇道,“大人若肯赏脸一顾,奴家不胜荣幸。”
“商人之口,素来能说惯道,避重就轻。”
她半张脸为青铜面具所挡看不清喜怒,假面遮颜,犹若厉鬼阎罗在世,令人心惊胆寒。拍了拍手,底下人会意合围,逐渐堵拢作了一个包围圈。
忽有白电闪过,见是数十位军士齐齐抽刀出鞘,重步逼近,锋刃凌厉泛着慑人的寒意,在晦暗的夜里折射出怪异的光明。
商队随行的挑妇伙计皆被此阵势吓破了胆,瞬时涕泗横流,“噗通”一声跪下,纷纷抱头求饶,连声哀求军娘饶命。
燕霄安立原地环视周遭,未哭未乱未惧未怒亦未忧,反而扬唇笑问道:“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陛下又颁布了新法,明文规定南州不让做生意?”
王家祖孙二人更是不知所可,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偏缩一旁战战兢兢问道:“大……大人,此中可有误会?”
军士们跨步立定,似一把把宝剑镇封于土地上,将这方寸围成了冢,平添浓重而肃穆的色彩。黑夜蔓延到任意角落,最终与女子眸中的寒融为一体。
“喔。”杜泰眯眸审谛,略带点恍然大悟的意味,故作抱歉道,“我手底下长相人凶了些,没吓到公子吧?”
她走进包围圈,搭上一名兵士的刀柄令之下沉,冷笑暴喝,“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公子卸货!没看到人家商队都累倒了吗?”
“是!”
伴随着另一道刺目的白光,才知军娘们收刀入鞘了,众人这才放下心。
疾风掠过,庭院被越来越大的雨点淋浸,夜里的凉气袭入人心。散落的枯叶上有着沉缓的雨珠滴落声,滴答作响,久久回荡。
“公子还未回答本官,为何千里迢迢来南州,要从南州带什么东西回去。”杜泰垂手而立站姿笔挺,似一座坐落于险隘的高城,“这,不好回答吗?”
“还是,不能回答?”
“您说笑了,商贾贱事何足为大人道,恐污了大人耳目。”燕霄余光观随行人马货物被官兵以卸货的名义审查,唇边笑容不由更大了,“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贾客无定游,所游为利并',贱身自然为逐利而来,携财而去。”
“好一个逐利而来,携财而去。”她皮笑肉不笑,“以何逐利,因何携财?”
他道,“以不足换有余,南州日后寸土寸金,贱身是个生意人,自然要未雨绸缪,先买些地皮备用。”
“那不知公子是否听过中原另一句古话。”
“驽钝不才,愿闻其详。”
“商贾者,以通货为本,以鬻奇为末。”杜泰的眸光似冻结的冰层一样平静,冷得令人怖惧。
“承蒙大人赐慧,贱身受教。”燕霄依旧神色不改,笑意在湛蓝而深邃的眸子中漾开,红唇轻启,“但这雨似乎……大人不进屋躲躲吗?”
杜泰深深看了他一眼,可惜未在他的身上试探出任何情绪,只得高声道:“全体都有,就地避雨,留十人帮燕公子把货般进屋,以此刻为界每组每两个时辰换班守夜。”
部属们齐声道是,之后各司其职。
“贱身谢过大人。”燕霄盈然而拜。
杜泰大统领闻言挑了眉,青铜面具下唇角微勾,“真要谢我的话,不如进去陪本官喝一杯?”
“本官有些事要问问公子”,她伸指将抵上异域公子的心口,而后指尖慢慢下移,指着男子腰带道,“私下疑问,只有,你我二人。”
“大人。”异域男子眉心皱起,托腮沉思,“孤女寡男,怕是不妥。”
“公子不是商人吗,世人说商人最是重利,不知包下公子要多少钱,是五百金,还是千金,或者是更多?”女子道。
“哈哈。”燕霄被她逗乐了,笑如琼枝乱点,俯身附耳低语,“大人若生得俊俏,贱身反过来给您钱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