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无羁

玄明宫甘露殿

冬月日短，又逢雪天，茫茫月光从那覆着皑皑白雪的远山上，悄移动至飞翘的殿檐，银光映照，一片黑与白的清冷。

清辉散落纱窗，将甘露殿中的鹿顶香炉与凤凰白玉屏风一一映明。华灯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扶桑。灯辉摇曳中，身着玄色鎏金凰袍的帝王面带不虞，将手中书册放下。

“阿祉，今夕何夕？”

“额……嗯……壬寅年，辛亥月，已巳日。”

“距年末还有几日？”

舟祉笑意僵硬，“有，有四十九日。”

“很好，这些大字，打回去重写。”秦衍州指了指面前一指厚的纸堆。

舟祉咻得起身撑凰案，神色哀求，“阿姊，是哪里写得不好吗？”

“挺好的。”

“那为什么呀？！”

秦衍州似笑非笑觑她一眼，看得舟祉心惊胆战。

她卷书敲舟祉的脑袋三下，冷笑道：“你义安姐姐年年代你抄书，怪不得奏折写得越来越好。”

舟祉周身不自在，只觉脚底发痒。便暗自蓄力，一个飞身，欲施轻功离开，却被后方掷出的，一只笔尖没入殿门的湖笔拦住了去路。

“跑什么。”秦衍州走至她身前，将殿门上的湖笔拔下，俯身望义妹略显惊畏的神情，转笔勾唇轻笑，“姐姐很吓人吗 。”

“不吓人。”舟祉嗫嚅。

心却道，不吓人才怪。

鹿角浮香尽，见回廊弯月被白衣，灯火长明，光晕影影幢幢，溅着斑斓的火花。

秦衍州长息，直身，反投湖笔至凰案笔搁中，掀衣趺坐殿外长阶，清辉满袖。

舟祉见状，挨着她坐下，敛眸垂首道：“阿姊，我错了，你别气。”

“错哪了？”

“错在不该求义安姐姐代作课业。”

秦衍州移眸，轻摇头，如瀑墨发披散满肩。

“那是……错在哪？”舟祉愣住，不解问道。

此刻寒夜月凉如水，残星与缺月相辉映，在广阔的夜幕中仿佛没有边际一般。月华明照，照出少女清澈的眉眼，亦将殿外长阶投下一片阴影。

“错在，你认为你所做是错的。”

“可你既然知道这是错的，却放任不改，便令阿姊动怒了。”她改为箕坐，双手后撑身子微倾，举首望白月，“要么，就拿出老娘天下第一的架势，对阿姊说，阿姊啊，我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舟祉打死不读书。”

“要么，就真真切切痛改前非，从现在开始，尊师重教，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不以落后于人为耻，三年后学他个四海名扬。”

她单手撑额，桃花眸微垂，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很轻，却比千万斤的鼎更具压迫性。

“同阿姊说，你选什么？”秦衍州看着少女的眼眸认真问道，“你若选第一个，阿姊再也不逼你读书。”

“我选……”

舟祉稍顿，默了三息，再抬首时眸中饱含坚毅之色，“我选第二种。”

“阿姊，我已知错。”

“好。”

秦衍州拍了拍舟祉的肩膀，“记住今日说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祉，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

“一个被誉为九州冠冕的道士。”

“啊？”

片刻，舟祉望着前方的虚影大喊道，“阿姊你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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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光塔

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皆说，明华楼高阁逼诸天，为九州极楼第一流，其实是不大妥当的。世有高塔，身九重高百仞，较之明华楼更寒、更孤、更绝、更跌宕，但知之者寥寥。

是为玄明宫留光塔。因武帝常于塔顶奏未央歌，留光塔又被唤作未央塔。

“阿姊，这里是哪？”舟祉问。

少女伫步仰首遥观，见一巍峨高塔隔世兀立，独处深壑谷悬崖却依旧耸入虚空。再细看，灯火阑珊处，塔中有一株擎天巨树自深渊而上冲破塔顶，枝叶隐约舒卷于墨云中。

塔的四周是幽深的沟壑，经年漫雨令水位居高不下，激湍漩流深不见底，唯听长风击水呜呜作响，汇入无边无际的梧桐声。孤屿连结外界的通道只是一艘倾翻的巨船，沉船首尾各抵着两边悬崖，远看着倒也似一道长桥。

“我朝禁地，留光塔，非皇族不得入。”秦衍州抬手间又散去一道迷阵，“嬴秦皇室大半先王明葬皇陵实则安眠于此，包括□□皇帝。”

“阿姊应带我见觉生法师。”舟祉亦步亦趋，“难不成法师出身皇室？”

“她并非出身皇室，只不过这护塔阵法是她们祖师布下的。”秦衍州道，“华青与皇族交谊深厚，□□驾崩后，青顼真人据□□遗愿将之葬于留光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