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我哀(四)
她,他曾经也很爱葱香阳春面。只不过是刚入靖安军为奴时,管事的总喜欢故意刁难他,每天让他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每每他错过饭点时,管事的就只给他一捆大葱和一碗残羹,他为了不挨饿,硬是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那生葱,把自己吃到吐,也还是要咽下去。以至于那段时间,他只要一闻到有葱味的食物就忍不住地反胃呕吐;后来跟了杨琛,才渐渐能适应这味道。
邵时婉看着他那微皱的眉头,为自己方才的无知感到羞愧,他既做过靖安军奴,又怎会看不上这小摊贩呢。
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关心,邵时婉一把夺过他的碗,用勺子仔细地把浮上汤上的葱花尽数挑到了自己碗里,嗔怪道:“方才怎么不说?”
严长泽看着她的举动,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
许是邵时婉贴心的举动让他暖入心头,他笑得隐晦,却仍旧是春风满面。
邵时婉将没有一点葱花的阳春面推到他面前,低头嗦了一口面,问他:“干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严长泽立马收了笑容,埋头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面,待将嘴里的面完全吞咽了下去,才反驳她:“没有呀,正吃着面呢!”
“狡猾。”邵时婉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摆,说道:“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严长泽“嗯”了一声,也不过问她去哪里,低头认真地吃起了碗里的面,等碗里的面快见底时,邵时婉这才抱着两壶酒和一碗甜羹回来。
她将那碗甜羹摆在他面前,又把他那碗阳春面往外挪了挪,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看桥头那家桂花糖芋苗挺不错的,就想着给你买一碗,你尝尝看,还热乎着。”
严长泽接过那碗桂花糖芋苗吃了起来,邵时婉抱着那两壶酒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如今爱不爱这口,从前他陪自己去水云间时,吃得最多的就是这桂花糖芋苗了。
邵时婉一脸急迫,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怎么样?好吃吗?”一时之间,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对他如此上心了,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可怜他罢了。
对,可怜,连心疼都算不上的可怜。
严长泽不紧不慢地将那甜汤也喝了个干净,放下勺子,才道:“好吃。”
一如既往的爱吃甜食。
邵时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将怀里的桂花酿递给他:“那你试试这个,清甜的紧,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他接过酒壶,拔出酒塞,凑近闻了闻,道:“确实很清甜,不过顾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大清早还是不要喝酒为好,以免伤身。”
“不过顾兄,大清早还是不要喝酒为好,以免伤身。”
“殿下千金贵体,还是先喝点清粥垫垫肚子,再喝这桂花酿也不迟……”
无论她是那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还是普通的顾公子,他对她说着关怀的话语,一如往昔。
邵时婉看着他诚挚的目光,忍不住敲了下他的额头,笑道:“傻子!我只是觉得好喝,买瓶给你带回去的,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喝。” 又想到前世常常见他用手捂着胃、痛苦皱眉的模样,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患上的胃病,又补充了句,“可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严长泽闻言,也不勉强,将那酒盖子塞了回去,放到一旁,继续扒拉着碗里的几口面,道:“怎么会呢?我很惜命的。”说罢,仍觉得不够,又用筷子敲了敲邵时婉的碗,提醒道:“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吃完了碗里的面,各自拿着一壶酒大摇大摆地往永定桥走去了。
下了永定桥,只见桥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瘦弱枯骨的少年,正低着头啃着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
想不到在这繁华的金陵城,桥的一头是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集市,桥的这头却是一个衣食尚不得周全少年。
邵时婉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待那少年察觉异常,紧紧护着自己手中的馒头,抬头警惕地瞪着来人。
只一眼,邵时婉看清了那人的长相,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