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二更鼓刚过,一个身影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邸店的墙头,院中仍有三两间客房留着灯,影子藏身暗处四下观察,迟迟没做出下一步举动。
月明星稀,鸱鸺在夜色中发出“唬唬”的鸣叫。
很快,一扇窗户从内推开,窗前的韩布五官被稀薄的光照出轮廓。
暗影迅速摸了过去,与其耳语几句后重新融入夜色。
不多时,韩布从屋里走了出来,径直去到裴骘门外,与蹲踞在梁上的暗卫换了个眼色,敲了敲门。
裴骘正在灯下心甘情愿地替王苏木誊笔记,韩布进来,他都没抬眼。
在一旁校对的王苏木冷不丁用笔杆挡住他往下写的手,“大人莫要连笔,笔记关乎药理,不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字迹不清。”
裴骘狡辩,“哪里不清?”
王苏木一板一眼,“这里是什么?”
“这不是再清晰不过了么,是为‘口咸’二字。”“裴有理”振振有词。
“大人认得不见得外人也能认得,我说重誊就要重誊。”
裴骘将笔往笔洗里一掷,正欲发作的当口,眼角余光捎见了立在门边进退两难的韩布,转而朝他招手,“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边说边睨王苏木,“看这究竟是无伤大雅还是吹毛求疵。”
韩布心里一声呜呼哀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顺着裴骘指出来的地方定睛一瞧,满篇的蝇头小楷齐整瑰丽,临到停笔之处,“口”跟“咸”二字被一道洒脱的回笔连到了一处,别的不说,太傅一手游龙行楷千金难求,何曾遇到过眼下这般不值钱的境地。
但关键还要看,嫌弃的人是谁。
韩布腹诽,清官难断家务事,太傅跟女郎什么关系,有“理”可言么?!他擦了把莫须有的冷汗,支支吾吾,“卑职觉得……还是……女郎……女郎言之有理……”
裴骘不悦地“嗯”了一声,韩布臊眉搭眼,连忙转移话题,“大人,卑职有要事相禀。”
王苏木适时避了出去。
见她离开,韩布松了口气,“大人,卑职父亲有句箴言:大丈夫要想维系在妻子跟前的体面,便要懂退让,小事让她心中有愧,便好在其他事上以退为进。”为佐证其有效性,他又无比诚恳地跟了一句,“他跟我娘一辈子没红过脸。”
裴骘不置可否,“这就是你的要事?”
韩布顿时明了自己已侥幸过关,心下松了口气,正色道,“大人,出事了,巡检司进城时,瞧见吕县令的尸身挂在城门楼子上,城门守将一问三不知。”
满室静谧中,只闻烛花作爆一声,裴骘笑不及眼底,“下马威么?”
瑞县百姓一觉醒来,城内已然变了天,父母官被害,凶手下落不明,全城戒严。
韩布遵照裴骘的意思,佯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大早就张罗商队上路。
店掌柜将他拉到一边,“贵客,你们怕是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了……”
韩布眼睛一瞠,“掌柜的何出此言啊?”
“唉”,店掌柜一声叹息,切切告之原委,“发生这等事,咱们这儿怕是也少不得被搜查盘问,还望掌柜的担待则个。”
“掌柜的多虑了,咱又未做亏心事,还怕他问不成。”
巡检司一家一家查过来,到万隆店的时候,已过午时。
盘查完店里的人,得知整个店都被韩布的商队包下,巡检使责令韩布拿出过所,将商队里每个人的身份都细细核验过一遍,又逐个盘问起昨夜的行踪。
裴骘一身粗衣,脸也涂得蜡黄,但举手投足的气度却很难掩饰。巡检使成日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早练就出一双识人法眼,到他这里,不确信似地又翻了翻过所上的信息,“何斐?”
“正是鄙人。”
“能做账房的,定然读过书,参加过科考么?”
“蒙军爷高看,只略识几个字,大多时也做粗活的。”裴骘顿了下。
“账房?做粗活?”巡检使顿时起了疑心,抬起眼来。
“我是入赘何家的。”
石破天惊,这可是男人难以启齿的伤疤。巡检使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复方才的复杂、怀疑,而是瞬间被怜悯所替代。
韩布一脸呆滞地错开脸,合着都是演戏,但太傅做出如此牺牲,委实大可不必。
最惊的当属王苏木,她暗责自己眼拙,从前怎就没发现,堂堂太傅还有如此不着四六的一面?!
“寅少爷?寅少爷?哎呀我的祖宗!军爷叫你呢!”韩布叫了两声,王苏木都没回神,不得已,韩布壮胆朝巡检使悄悄比划了下头,示意他自家少爷脑子不太灵光。
巡检使将王苏木审视一番,买卖人也讲求派场,如果家业继承人是这副瘦削不堪的尊容,也难怪要找个像样的入赘女婿做帮衬,他沉了沉声,又问了一遍,“你是何寅?”
“回军爷,正是在下。”王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