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娃娃
小娘子真好看,小娘子可曾婚否,我家阿兄人很好的,你要不要……”
背身站于不远处的赵知临即刻转身上前,解下身上的外衣,拢在吴非辞身上,吴非辞不乐意地抖了抖肩,他修长的两指勾起衣带,系了个死结。
小女孩很机灵,连忙改口:“这位郎君和小娘子很相配呢!”
“你少贫嘴!”葛衣书生低声轻斥那小女孩:“刚刚怎的就这样跑出来了?不是说了,家里若来了客人,你就躺在里头装睡么?”
小女孩低下头,愧疚道:“阿兄说了晌午就回来,可过了晌午阿兄还没回,我以为阿兄不要我了,我着急就跑出来了。”
“好了好了,阿兄回来晚了,是阿兄有错在先,阿兄向阿谷道歉。”
葛衣书生安慰过小女孩后,放下肩上的书袋丢进草屋里,拉过草屋门外的石凳,舀一勺木桶里的水泼上去清洗。
“家里没有茶水,怠慢两位贵客了,实在抱歉。”葛衣书生抬起袖子擦净石块,费力挪过来请吴非辞和赵知临坐。
他自己找块草垛席地而坐,向小女孩招招手,小女孩听话地走过去,乖乖坐在他怀里。
葛衣书生看一眼身后草屋,哀叹一声,道:“我们从安州走到盛都,家人或是离散或是离世,最后只剩下我和阿谷,路上能卖掉的都卖掉了,就我身上这件破衣服不值钱,阿谷原也有一件绢制的衣裳……”
葛衣书生顿了顿,眼眸蓄起恨意,转瞬被小女孩的笑脸取代,最后无力地低下头道:“被抢了。”
小女孩摸了摸葛衣书生的脑袋安慰他,转过脸对吴非辞道:“他们想买我去玩,可我不想去,他们就抢我,阿兄很厉害,抢赢了,只是丢了我的茉莉碎花襦裙。”
吴非辞这才想起来,刚才走过来时,草棚里住着的大都是男人和老人,少有几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女人,更鲜见小孩。
能卖掉的不止是行囊里的东西,还有小孩和女人,只因这些人无法反抗被卖掉的命运。
葛衣书生指着墙边书袋,说道:“那堆书我卖了一路,只卖出了几本,想买阿谷的人却越来越多。”
小女孩在一旁搭腔道:“他们坏,他们说我要是被饿死了,就不值钱了,让阿兄趁早卖掉我”
“阿谷衣不蔽体,不能出门,那天下雨,她趁我睡着偷穿我衣服进城,抢了小娘子的钱袋。”葛衣书生万般无奈道:“她没法进城,更没法亲自登门向小娘子致歉,只能劳烦小娘子屈尊到这来。”又轻拍女孩的背,道:“阿谷,做了错事要如何?”
小女孩噗通一声跪在吴非辞面前,哐的一下磕头。
吴非辞大惊,忙伸手扶她起来,道:“如此大礼,我受不起。”
她指腹抹去女孩额头上的点点血迹,说:“阿谷,你阿兄说让我不要宽恕你,让我告诉你何为法度,何为德行,我也没打算宽恕一个当街抢钱的小孩,但我宽恕你。”
吴非辞看着小女孩,捏了捏她的小手,拨了拨她扎着的两个辫子,小女孩眼睛又大又圆,脏兮兮的脸上依稀能看见曾经圆润的底色。
真像个破布娃娃。
这样一个破布娃娃若陷进烂泥里,该有多痛苦。
她阿兄给她搭屋子,让她住在稻草堆里,教导她不可偷不可抢,都是在试图抓住她,阻止她陷入外面的烂泥堆中。
吴非辞摸摸她脑袋,说:“阿谷,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嗯……就先活六十三日,活到那时候我就原谅你,好吗?”
“六十三日……好多天呢。”小女孩掰开自己的小手指数了数,回头对她阿兄道:“阿兄,我得活到明年吗?那得花好多好多钱吧!”
葛衣书生说起当下困境时,只有无奈和无力,甚至趋于平静,可一听小女孩说出这话,鼻腔一塞,忍泪道:“阿谷好养,不花什么钱的。”
“嗯。”小女孩冲吴非辞点头,伸出小手和她拉钩,“我答应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原谅我。”
“好。”吴非辞点头,和她拉钩,“那时,我会原谅你。”
说完,她别过脸,赵知临轻搂过她后颈,将她脑袋靠于肩上,拍了拍她后背。
他肩上,忽而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