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秉烛夜谈
唐京墨长长一段说完,原本期待着李怀洲会有一点点反应,可谁知这人一声不吭的冥想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继续。
唐京墨:“……”当她是说书的吗?又不给钱。
可唐京墨现在也着实有点继续不了。
花魁的房间里原先是点着两个火盆的,并不冷,可现在两个火盆都熄了,屋子里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冷。
李怀洲是习武之人,并不畏寒,而且现下天气回暖,他自然不会冷,可唐京墨不同。
她身上染着病,虽也习武,却比一般平常人还要畏寒畏冷得多,这次出门又未曾穿件披风,此时已然要冻僵了。如不是教养逼迫她忍住,她现在已经开始打牙祭了。
可毕竟她现在还有正经事,李怀洲让她说她又不能不说,只好轻轻呼出一口气,暖和一下被冻得发青的嘴唇,又悄悄搓了搓双手,这才开口继续。
“殿下,您也曾行于市井之喧,游于江湖之远,自然也见过饥荒战乱,见过流民苦寒,见过血海尸山,见过妻离子散,有人为了一口糠咽菜争得头破血流,却有人在饥荒之时依旧山珍海味奢靡浪费。而今内忧外患,殿下见了难道便当真不曾有半点痛心怜惜之情么。”
说到最后一句,唐京墨不自觉的拔高了声调,可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情绪一个不小心外露了,这可是大忌。
唐京墨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太冷了,她的手已经彻底没有知觉了,笼在袖中的那一点热气早就散的干干净净,她又搓了搓手,发现无济于事便停了。反正已经少不得要病一场,她现在身上这个温度说是诈尸都有人信,索性就这么冻着吧。
李怀洲掀起眼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但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挖苦她这一大通唠唠叨叨还酸唧唧的陈词滥调,依旧如一尊石像般沉默地冥想。
唐京墨:“……”她在这里说半天图的是什么呢?图她在这受的气比殷折青那边多么?
这人就像个雕刻精致的神像,石头做的,半点感化不了,关键她还砸不得,只有受气的份,不服还要憋着,肺叶子都快炸了。
但唐京墨毕竟还是怕自己激的太过,反倒将人惹恼了,那就白说一个晚上了,得不偿失,于是放缓了语气:“殿下,民女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世道。民女不行,唐家不行,但总有人可以,官员剥削百姓,苟且偷安,贪污腐败,大周的银两有半数都进了这些人的口袋,且士大夫不恤国事谄媚奉承早已蔚然成风,百姓苦不堪言,总是需要一个手腕强硬的人一点一点将这些风气磨去的,这需要的时间很长,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几百年,但民女相信,只要天仍有道,这件事总能办成。”
“世间疾苦颇多,不止于生老病死,而如今民女所能做的,不过只有倾尽毕生之力扶植一位英明的君主,为天下芸芸众生谋得一点微末的福泽罢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话音绕着房梁盘旋而上,最后不甘地消弭于黑暗和寂静,而唐京墨对着的人依旧同入定一般毫无动静,她有点泄气。
“罢了,他不愿便不愿吧。”唐京墨自暴自弃的想。
而另一边的李怀洲其实并没有表面上所见的那般毫无波澜,他的内心甚至可以说是波涛汹涌。但他在热血上涌的同时还得冷静下来,纵观局面。不过跟唐家合作……似乎百利无一害,唯一的问题就是唐京墨至今没告诉他条件,他总觉得这后面憋着坏。
罢了。
他知道,自他开始犹豫,心里便有了答案。
李怀洲扔下杯子,笼了笼衣襟,认命般收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挺直了背,虽然语调还是懒洋洋的。
他问:“所以呢。”
唐京墨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被她掩饰下去,她攥紧了笼在袖中交叠的手,正色道:“殿下可愿为一方枭主,护我大周黎民百姓。若肯,我唐家定竭尽全力帮扶殿下,纵使倾上全家性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李怀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说出那个“好”字的。
许是四年太长,久的当年那个小姑娘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抹鲜亮刺眼的红。
也可能是他其实从未仔细在意过,如今他才发现,这朵在乱世风雨飘摇中长大的花,似乎被世俗强迫着抽芽疯长,可就算是狂风暴雨也没能将她连根拔起,最后竟长得这般耀眼夺目,这般坚韧。
现在的她,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还胆大包天的游说他去抢那个位子,比起从前变得太多了。可依旧是一袭红衣,纵使外表看上去平静内敛,骨子里的张扬热烈却半分未变。
她手下亡魂众多,但从未滥杀无辜,家宅内斗江湖纷争,甚至是凌乱的宫闱,都没能磨灭她的本性,相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她心中总有一块位置一尘不染,不沾半点污泥,所以难能可贵。
李怀洲最初没能认出来,是因为她面目全非,认出来了,却又是因为她其实分毫未变。
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