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

那翩翩风度如玉竹般的公子朝着何昭君作揖，态度谦然地上前几步，刚想俯身去拾何昭君脚边的蹴鞠，便听得何昭君轻如蚊讷的自语。

“卫青玄……”

卫青玄一瞬间凌冽了神色，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幼弟护在了身后，面色仍是沉静如水，只一双眸子充满了戒备。

“不知女公子何许人也，竟认得在下？”

何昭君乍然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能认得卫青玄，完全是因为上一世。

上一世，袁善见曾与程少商言明，灭了全家的何昭君无人敢娶。事实上，也并不尽然。虽然众多大族世家都如袁善见一般，算计得厉害。却也有人胸有大义，感怀大念。譬如，青州卫氏。

事实上，与都城许多权贵相比，青州卫氏已是没落的贵族，如今文帝乃是新皇即位，对原先的大族世家本就存着打压之意。加之卫氏一族人才凋零，确实是没有什么大能之人。而这卫青玄乃卫氏旁支，也是这一辈人之中难得的精干子弟。现下卫氏的嫡系掌家虽无甚才能，但也懂得长远为计，故从卫氏众多的偏支旁系里选了又选，才选出了卫青玄这么一支潜力的苗子。此次上都城，想必了为了三月之后的科举试炼。

而何昭君之所以能识得卫青玄，乃是当初楼垚与程少商不想悔婚，凌不疑又警告于她之后。卫青玄孤身一人前来何府求见，言明感念她何家大义，愿娶她为妻。

卫青玄的身份其实并不完全符合何昭君的理想夫婿，当时的情况下，卫家虽是大家，内里却是没落。但卫青玄本人是个文臣，却无法掌她何家的部曲。是以，倘若何昭君同意了这门婚事，这卫家郎君除了得到一个好名头，却无任何实际实惠。更何况他本为卫家家主属意，他此番求娶，也与卫家的大计所不符。

所以，在上一世，何昭君对他的求娶提出了质疑。而卫青玄的答案却令她有些吃惊，他不忍为国为民的后裔举步维艰，更为何昭君气节所折服。因此，虽知会面对家族诘难，但此番心迹若不表，恐余生后悔。

但那时的何昭君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如同她当初遇见肖世子一般，这卫青玄的出现既突兀又美好。何昭君一朝被蛇咬，再不敢信任何美好之事，所以哪怕楼垚再如何不愿意，总归是知根知底，父亲看中的人。

她后来拒绝了卫青玄，仍是选择嫁给了楼垚。在她上一世那个惨淡的婚礼上，卫青玄还亲自前来恭贺过她，或许是看出了她心中的落寞，他还曾笑言她的婚礼这世间独一无二。

再后来，这卫家郎君果然并非池中物，文子端登基后，他的才华得到了更深刻的认可。至她临终前，她依稀记得，程少商告诉过她，这卫家郎君已官拜大司徒，是文子端最为器重的文臣之一。他后来所娶之妇，也是一位十分忠勇的义妇。

由此可见，卫青玄确实不同于一般的世族大家，总是汲汲营营。这世上，有人斤斤计较，也有人赤子之心。

她后来时常感慨，原来，老天爷并不会一直对一个人坏。

只可惜，那时她已没了再相信幸福的勇气。

何昭君无不感慨地望着面前的卫青玄。万万没想到，这一世兜兜转转，他们竟能在此处遇上！

“昭君，怎么了？”何靖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同寻常，赶紧走了过来。

然而，听到何靖宇的说话，卫青玄看着面前的何昭君，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队伍——士兵们一身凛然正气，虽现下在外休憩，大家三三两两站着，但也能看出训练有素，非常人所及。

“你是……何家的安成君？”卫青玄心念电转，迟疑地问出了声。

何昭君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文子端来冯翊郡宣旨时，想必都城早已将嘉奖颁布了出去。

不过，这卫青玄本身并非都城人士，消息也能如此灵通，说明他确实平素也多有留意，果然不愧为后来的大司徒。

“嗯。”何昭君闻言点了点头，弯腰俯下身去，将脚边的蹴鞠拾了起来，蹲下身子递给抱着卫青玄大腿的小男孩儿，“来，这个蹴鞠还给你。”

行至何昭君身侧的何靖宇蹙着眉看着卫青玄，刚要询问对方何人，却见卫青玄低垂着眉眼看着何昭君，原本面上防备的目光如清泠的月光忽然撒在了湖面，风乍起，清冷的月辉一圈圈漾开去，竟说不清是惊艳还是温柔。

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何昭君手中的蹴鞠，又抬起头来看向卫青玄，见卫青玄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松开抓着他衣袂下摆的手，迈开小短腿朝着何昭君伸出了小手。

“冷静，冷静，冷静……”肿了半张脸的蔡云书此时死死抱紧文子端的大腿，嘴里碎碎念仿佛是在念经一般，“你现在同何娘子还没有什么关系，你此时出去干涉，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呢？届时，何娘子只会更加厌恶，你千万冷静冷静冷静……”

文子端死死盯着车窗支开的那一条缝，只见何昭君窈窕的身影背对而立，刚好瞧见卫青玄那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