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
孔令历经三朝,在六学与两馆中教过的学生不少,但收为关门弟子的却屈指可数,加上顾清月也才四个。
大弟子周恒浸于权势,在他同董平辉矛盾日益尖锐时投靠了董家,董平辉能精准地打击到他,他这大弟子功不可没。
二弟子袁季方出生寒门,走律科入仕,为人刚正不阿,早已被贬谪到荆州任一小小长史,他那性子若无贵人提携,怕是要一直在荆州蹉跎。
他还在朝为官之时,本想让这个二弟子再磨砺些时日,帮上他一把,如今却也有心无力了。
再看面前才十六的少年郎,熠熠然,举手投足尽显君子之风,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家世天赋一概不缺,只镇国公府那个大染缸中出来,总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手中的茶果子吃尽,再次觉得还是女学生好,天真无邪又贴心。
似想起什么,他同晁屿道:“你那小师妹是也是京中来的,武安侯府顾家的二姑娘,外家是扬州陈家。”
“我看你此行是绕不开陈家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弟子,你若是见到了,关照着些。”
晁屿不置可否,他的老师看着闲云野鹤的模样,但那双眼看得比谁都清,他不过来访两次,便对他此行的目的推断得八九不离十,知他要查本地的官员。
本也轮不到他一个还未入仕的弘文馆学子来管这些事,但皇上手中没有可用的人了。
当今圣上稚童登基,如今正与他相当的年岁,可执政实权却依旧掌在董太尉的手中。
董太尉既是先帝托孤三公之一,也是皇上的亲舅舅,不但没有还政的迹象,反以皇帝尚小,仍需学习为由,为皇上安排了多位老师,多有钳制皇帝参与亲政。
朝中已大半是董太尉的政党,皇上想要扳倒董太尉便只能从京外寻到突破口,让摇摆不定的朝臣看到他身为帝王的魄力。
董太尉是天下武官之首,有一女嫁给淮南道节度使鲁密当继室,皇上怀疑他伙同地方节度使私造兵器,有造反的嫌疑。
晁屿游学出京,正是为避人耳目暗中探查其谋反的证据。
而陈厚训是淮南道的观察使,这职务本是本是中央下放行使督查巡视之职的流动官员,但为防各兵道节度使的势大,观察使也便变成了常驻官员,其权势仅比节度使稍低,若一地无节度使,还可暂理其职。
在查鲁密之前,得先试探陈厚训的立场,看他们是否沆瀣一气。
晁屿:“老师对陈观察可有看法?”
“陈厚训能在淮南安然无恙地当近二十年的督查,不简单。”孔令摇了摇杯盏中清澈的酒液,语焉不详。
晁屿目光微沉,在思索孔令话中之意。
能长久在一个位置不动的的官员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能力与交际不行,政绩考核永远得不到升迁。
第二种,他所在的位置是个极好的肥缺,并且为人圆滑,上下官员人际往来都打点得极其妥当,无人不满。
陈厚训显然是后者,观察使已是三品官职,再升便只有朝中三省大员中空出缺来。
所以陈厚训是同淮南节度使鲁密是一伙的?
说不定也没少往董太尉那儿打点。
晁屿只觉得自己面前立着的是好几个庞然大物,他们私交甚密,相互抱团,想从中寻到缺口难上加难。
孔令观晁屿神色,暗自叹了叹,他这学生啊,终究是年轻了些,却忽闻晁屿道:“陈厚训不见得就是董太尉的人。”
嗯?孔令不由正了神色,似期待他的学生说出更多的看法来。
“陈厚训此人行事圆滑,弟弟因董家丢了官职也能忍耐下来同鲁密安稳相处,但心中不介意想来是不可能的。”
“况且,陈二爷辞官后反经营起了商船,不管是有意无意,手中攥着的都是令人眼红的财富,董太尉若是想借鲁密的手再进一步,少不得要伤及陈家的利益。”
晁屿说的不疾不徐,但分析却是一针见血。
孔令赞赏地点头,眼皮微掀:“你要与陈家合作?”
晁屿没有反驳,显然是有这个打算。
“陈厚训有两子,二子陈玉才学平庸,通过官学考试后,这么些年也没能通过科考,但一直不曾放弃,平日里尤爱结交文人学子,你可以从此人入手。”孔令终究是不忍见自己一手带出的学生孤身入虎穴,又同他说了诸多淮南地方官员的秉性与立场。
说到最后忽地发现一壶雪浸白酒已见底,他的好学生还要替他去拿第二壶,他连忙抢过青玉细口木塞的酒壶,朝晁屿赶了赶,“走走走,赶紧走,这一壶我要留着自己慢慢品。”
晁屿颇有些无奈地缩回手,同老师告辞:“学生就且离去,改日再来看望老师。”
少年人的背影修如韧竹,挺拔清逸,行在青柏掩映的林间却有说不出的孤寂。
孔令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望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