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惑
层枝堆叠,起稿就起得很复杂,是张谷春特意让他磨练心性的。
下午他过去的时候,谢临也在,见了他立刻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梁思原点头回应。
这小孩儿是他从学校里捡来的,画学得很杂,功底其实一般,但天赋这东西很玄,他胜就胜在用笔的自由洒脱,胆子大得很,画山水画得格外恢弘闲逸,很有一番意趣。
张谷春第一次见他的画就喜欢得不得了,几次接触后看他乖乖巧巧的,便总把人叫过来给他开小灶,不出意外,再过两年,这应该就是他的小师弟了。
眼下他虽是张谷春唯一的弟子,却不过沾了父亲的光,实际从来都不是他最认可和喜欢的学生。
梁思原想着,研了墨提笔。
下过雨,空气还是潮的,行笔格外润。
张谷春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谢临身上,人一高兴,也不再找他的茬,梁思原这三个小时画得比往常都要顺畅。
与孟清的相处暂时抚平了他内心的锋刺和焦躁,让他得了一时的安宁,人终于能静下来,于是连下笔也带了几分温情,花朵一簇簇旖旎盛放,溪水逶迤,乱石有致,勾勒出一笔好春景。
人投入进去,连张谷春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都没注意,直到停笔的时候,他听到张谷春开口,说:“你要是能保持住这个状态,我也不至于天天骂你,这不是能画好么,前几天那是在干什么。”
梁思原抬头,回过神笑了一下,“是,我尽量保持。”
张谷春哼了一声,背着手看他,“怎么看你病恹恹的,不舒服?”
“没睡好。”
“别收拾了,今天就早点回去,还有点时间,让你过个周末,好好休息休息。”
“嗯,谢谢老师。”
梁思原表面应着,看了看时间,叹口气,一堆作业一点没动,哪儿还有什么周末。
小破日子。
拿着一摞卷子回到家,梁思原没有再去找孟清,他的时间很紧,不能一直在迷惘和无望中被填满。
冰箱上贴着一个便利贴,孟清给他留了晚饭,要他热一热再吃,别忘了吃药。
梁思原把便利贴摘下来,贴在一张素描纸上用文件夹装起来,压在了书柜的抽屉下层,然后给孟清发了条信息,谢谢她的晚餐。
按以往的习惯,孟清总会给他发个小表情,问问他有没有真的退烧,可这次直到他画完自己的速写作业,孟清还是没回。
梁思原又写了张卷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决定出去看一眼。
巷子里的积水还没干,隔着短短的距离,孟清家的院门紧闭。
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
“刘姨。”梁思原看到隔壁挎着包出来的中年女人,带着笑容问了句:“您知道清姐去哪儿了吗,我妈把我的东西落在她那儿了,我找她拿一下。”
刘玉茹正要去超市,闻言脸色变得有点怪,“小原啊,你不着急就过几天再拿吧,孟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出什么事了吗?”梁思原敛了笑容,尽可能保持着平和,“中午我还见她呢。”
“大人的事你就别问了。”刘玉茹看起来很避讳,“吃饭了没啊,没吃一会儿来姨这儿吃,我正要去买菜呢。”
“吃过了。”梁思原点头,“谢谢。”
刘玉茹没再说话,很快走了。
梁思原一整个晚上都守在二楼的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院子,希望它亮起灯光,但它好像跟夜幕融为了一体,一整夜寂静无声。
一直等到五点多,梁思原收拾东西去画室前,又到院门前看了一眼,确认它是锁着的。
孟清一夜没回来。
梁思原带着种种猜测,面容阴郁地走到公交站,却远远地看到那里坐着一个人,用外衣把自己裹得很紧,头埋了起来,一动不动。
梁思原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攥紧了书包的背带,“清姐?”
孟清浑身一颤,好久才抬起头来,一张素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小弟。”
“你怎么……你一直在这儿吗?”他靠近几步,忍住想抱住她的冲动,看到她衣服口袋的位置被撕破了,扣子掉了两颗,纤长的颈子上有几道刺眼的红痕。
“我等你许叔回来。”孟清抓紧了衣服,眼神涣散,想起点什么,问他:“你发烧好了吗?”
梁思原一噎,嗯了声,孟清牵强地扯了下嘴角,“那就好。”
说完,看到远处露头的公交车,催促他:“车来了,你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