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哪里有上位的皇帝给自己找老师的？也只有无依无靠的宋涟漪会。并且是亲自上门，王勉也不好把她关门外。遣人迎她进门，便称久病缠身，不好将这病气过给王上。宋涟漪被请进正厅喝茶，王勉便在内室躺在床上装死。到了这番田地，他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就算群臣弹劾，也不过人头落地。短短几年，西宁被嚯嚯成现在这样千疮百孔的模样，他难辞其咎，死了也好。

那日天气不佳，秋雨落地，满目疮痍。宋涟漪坐了一上午，也等不到王勉。干脆出门来到王勉休息的卧房。一不做二不休，站在瓢泼大雨里，高声喊到：

“冤魂难眠，将士只见白刃，敌友难分。苦寒之人惟有泪千行，不见皓月明尘土。穷极全力无更改落得千夫所指，那不闻不问就是真英雄了吗？宋氏涟漪求见太师，望太师出门相见。”

她不一定是众望所归的真命天子，但是她一定要是宋涟漪。她不知昌期周一纪，正统接千春。她只知救民于水火，掌握朝纲才是真皇。她要为自己搏下选择的机会，再不是囚在阁楼上的莺莺燕燕，再不是远走他乡的牺牲品。她要做可以号令天下的王。世界上从来不缺聪明的人，没有兰芝惠心就包羞忍耻，她爬上这高台，如何也要坐稳了！

王勉仍是放任不管，他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他心里清楚明白，宋涟漪只是百官无奈之举下推上的草包。若是他应了她，岂不是将这场朝廷内乱翻了篇？那些躲在暗处的鬼怪日后必定更加猖狂，他并不是羞愧于扶佑一个才疏学浅的女帝。宋涟漪是先祖最后的血脉，他理应首当其冲。可他需要看到她的血性，哪怕她愚笨也好，无能也罢。但是有一点她必须有——坚韧。

雨里的宋涟漪冷得牙齿打颤，也一步不挪，仿佛钉在那儿似的。月信已经顺着她的亵裤流到外裤上，腹痛亦不止。好像一只手探进她的脑子里，拨动着紧绷的神经。就这样熬到天色将晚，王勉才打开门。

那天她与王勉相谈甚久，赶在宫禁之前回了宫。离开王勉府邸时还站立如松，没有一丝松懈，路上也一声不吭。下马车时，却怎么叫也不理人。奴仆掀了帘子一看，王上已经昏迷不醒。只能被众人手忙脚乱地挪下车，隔天依旧不误上朝。封建制度下，那些文武百官不曾直视她，却毫无顾忌地在底下将此事当作谈资。

宋涟漪如吞万根银针，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毫无异样地同他们东扯西扯，她其实并没有实际话语权。那些人把她看作骡子，带着她一圈圈地溜。在王勉成为帝师后，这群人才收敛些许。但宋涟漪能真正捱在手中的实权还是不到四成。

凌厦从回忆中恍惚过来，看着宋涟漪拿衣袖抹了泪，便无声无息地继续匿在堆积如小山的折子里。这不正是合他的意吗？宋氏一族衰微，他满门被屠的血仇得报。如今这荒唐朝局将进退两难推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而他们继续沉溺在鲜花着锦，烈火亨油的片刻假象中，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