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气
金陵告急,大阽裕王爷关承泽奉命守城。
腊月的金陵城,梅花初绽,雪薄薄铺了一层。
城中遍地是单薄嶙峋的尸骨,不知是冻死还是饿死,也不知死去了多久,总之早已失了温度。
霜雪给他们的面孔镀上了一层白霜。
冬日里气温低,本不易滋生味道,可每经过狭长的巷子,浓重的腐臭味便会直冲天灵盖。
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不少奄奄一息的人,他们周遭往往散落着堆堆白骨。
关承泽接手的就是这样一座尸城,外加三万阽军精锐。
他盯着院中的梅花发呆。
四十万阽军磋磨至今已仅剩半数,可这二十余万也不是小数目,阽皇却仅仅拨了三万人马给他。
这是明摆着要他去送死,那人偏还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关承泽想起阽皇下旨那日,他在王府设了大宴。
满京城的富贵子弟几乎都在场,佳人美酒相伴,歌舞升平——他表现得越傻,越荒唐,阽皇对他的戒备便能越少些。
他心中苦涩不堪,面上却装得意气风发,几坛兑了水的酒玩一样咕咚咕咚下了肚,他站上椅子,将酒碗摔了,招摇地指着四周的人转了一圈,高声道:“不灭段军誓不还京!”
那些个公子哥儿们纷纷给他鼓掌喝彩,腮都红得像是上了妆的戏子。
刘豹来传旨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唇瓣蹭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如今皇上正叫奴婢们拾掇金银向南边运,想必不会是送去东官郡的,王爷您也要为自己早做打算。”
接着他直起身来,狐狸般的细眼微眯,笑面之下讳莫如深,“奴婢多嘴一句,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关承泽在深宫待了二十余年,父母早亡,经年不受待见,心思自然敏感细腻,刘豹这话于他已是十分露骨。
阽皇早已将他当成拖延时间的弃子了。
抵御段军?他不敢,三万阽军打八万段家军,即便是守城也毫无胜算,更何况还是一座注定等不来补给的城。
他更不是刘弗,他与那段宏毫无交集,一旦抵抗,得不了善终。
直接献城?也不愿,他是大阽皇室,即便请降段宏也未必会善待他。
逃跑?他能逃去哪儿?三万人他要如何养?
刘豹为何要提醒他?他堂堂提督太监权势滔天,为何要管自己这个闲散王爷?
他的荣辱明明早与阽皇绑定在了一起,为何还要对他说这样挑拨性质的话?
难不成......
关承泽在心中权横着,焦急地在厅中来回走动,转头瞥见一旁供的一尊菩萨像,几步上前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双手合十闭眼念道:“弟子只求保住荣华富贵......只求保住荣华富贵!”
他虔诚万分,只是这求的东西似乎不会被菩萨待见。
他猛地睁开眼来,若是段宏当真入主中原,这王爷自然是做不成了,若求个一官半职,既要操劳,又免不了被人刁难。
可若是成了段宏的女婿,不就能稳坐高台了?
关承泽从一旁摸了面铜镜照了照,他年纪轻轻也还算英俊,又没什么野心,三万兵马与一座城池,换段宏一个女儿和后半辈子的安稳富贵,怎样也不算亏吧?
...
接连行军十几日,天上飘起了稀疏的碎雪。
江衔月十分激动,仰头伸手去接,驱着马儿前后跳跃奔走。
段傲白被她绕在当中,无奈笑道:“都是一军校尉了,怎么还这样没个正形儿?”
江衔月咯咯一笑,跑回她身边,好奇问道:“你们长安是不是常常下雪呢?”
段傲白故意馋她,语气十分夸张,“是啊,而且都是铺天盖地的大雪。”
果然她立刻皱起眉来,一脸委屈,小声嘀咕着什么,段傲白接着说道:“你这样好奇,待此间事了,我带你去西北看雪。”
江衔月一听这话差点欢呼着跳起来,“好呀!你要说话算话!”
二人聊得正欢,前头一名小兵跑来,“段都尉,霍公劳您走一趟。”
段傲白点头,叮嘱了江衔月几句,驾马向前奔去。
赤饕余在雪水洇湿的道路上依旧跑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儿便到了霍良弼的马车旁。
听到这阵疾奔的马蹄声,霍良弼早早掀起帘子,招呼段傲白上车。
段傲白轻盈跃到车上,向里探头一瞧,才发现段宏也在。
自己身上沾着霜雪寒气,段傲白就靠着门边坐下,段宏跟霍良弼对视一眼,将一封书信交给她。
段傲白拆开一瞧,面色登时冷下来,她喃喃念道:“小侄不才,自荐为婿,愿以金陵城与三万兵马为聘,求取令千金。”
她抬头紧盯着段宏,“爹心中早有了主意,还叫我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