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关公祠在县城郊外,邻近农村的地方,都知道黑she会喜欢在这里聚众集会,平时鲜有人烟。
有新兄弟入会,地下帮的人都放下手头事情,准时抵达关公祠里。叶颐跟在威哥身后,走进雕花石门,总觉眼前一切分外熟悉,很像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梁朝伟刘德华主演的《无间道》。
他记得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曾志伟饰演的黑老大韩琛在佛寺大殿里,对着即将派进警局当卧底的众小弟发话。最巧的是,隆哥身材相貌酷似曾志伟,尤其那一道奸邪狠辣的眼神。
他穿着白底印adidas英文的T恤,全黑休闲裤,鞋子也是adidas。隆哥穿一套印花棉绸的短袖和阔裤,脚踩拖鞋,墨镜藏住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所想。
隆哥站在关公塑像正下方,叶颐垂手立在人群左边,荆果由威哥押着立在右边。
叶颐陪隆哥向关公上完了三炷香,念了誓,接下来便是刺青。刺青师傅是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凳子和工具已经备好,众目睽睽之下,叶颐将T恤从头脱下,露出白净细嫩的胸膛,缓缓卧在了躺椅上。
他紧闭双眼,摊开双臂,将胸膛暴露在刺青师面前。刺青师瞥了瞥他表情,拿纹身针时不动声色靠近他耳畔,小声说:“纹身这件事,要是心里不情愿,可会非常非常疼哟。”
叶颐平静地张了张口:“我能忍。”
刺青师嗤笑一声。
第一针刚扎进皮肤,荆果便忍不住尖叫出声。她双手捂在嘴上,不住地摇头,想要冲上去将叶颐从躺椅里拉起来。可威哥一下便抓住她头发,在她耳边厉声说:“今早刚警告过你的!你敢破坏仪式,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头皮似乎被扯出了血,可荆果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她只眼睁睁地看着叶颐,他脸部肌肉时不时便一抽动,到后来,整具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荆果心想,他一定忍得很辛苦;可就算这么辛苦,他也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牙,要装出云淡风轻。
刺青师是帮派的御用师傅,从来不会给小弟们打麻药,若是连纹身之痛都经受不了,这样的小弟干不了这行。叶颐的忍耐显然超出他预料,两人似较劲一般,一个下手越来越狠,一个咬紧牙关愣是不呻|吟一句。
躺椅上,叶颐浑身激颤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近乎痉挛……
刺青师已满头大汗,正要进行最后一步“点蛇眼”,荆果突然冲出人群,将刺青师扑倒在地。就着他手上正在转动的纹身针,往他前胸后背狠狠地扎!疯狂地扎!
威哥见隆哥眼里迸出杀意,抢先一步抄起棍子上前,对着荆果后背便是一阵猛敲,只两三下,荆果便痛得倒地不起,缩成一团在地上蠕动。
隆哥一个眼色,剩下的混混们一拥而上,对着荆果大展拳脚。叶颐捂着胸脯,挣扎着从躺椅里扑出来,将荆果护在身体之下,替她去挡棍棒拳头。
混乱之中,威哥大喊一声:“别打死兄弟了!”
混混们才逐渐停下拳脚,后退几步,露出木地板上血肉模糊交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
隆哥走时,向威哥抛下一句话:
“处理掉这个女的。”
·
荆果和叶颐一起被绑在废弃工厂的一间小仓库。仓库里满是灰尘,角落里堆放着破烂生锈的钢材,只有一扇高高的天窗透光进来,铁门外两个穿黑背心、花短袖的混混拎着长棍在把守。
背靠着背,二人摸索着互相解开了绑手的麻绳,紧紧拥抱在一起。
——叶颐看一眼表,下午三点。
荆果一低头,发现他的白色T恤隐隐渗透一片红,是刺青在淌血。她轻轻摸上去,抬眼问他:“痛不痛?”叶颐回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痛。”
直到这一刻,她依旧不放弃劝说他离开地下帮。
挖出自己灵魂最深处的伤疤,她含泪望着他,悲痛开口:
“隆哥说我不是处女,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比你想象的还要脏,还要臭,你知道吗?十五岁,在菜市场居民楼里,我养父母把我当做讨好上下线的工具,任由那帮老不死的蹂|躏我、侵犯我……我怀过孕,打过胎,实在受不了了,才回乡下找到奶奶,用体检报告变相逼迫她亲手拨打110举报自己的儿子儿媳……我有许多许多坏心思,我隐瞒了太多太多肮脏和龌龊……为了我这样一个烂人,你要付出自己原本安好的一切,真的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听她说出隐瞒最深的往事,纵使有所准备,叶颐仍旧忍不住钻心的疼痛。这是一个女孩预备带进棺材的秘密,是比死亡更令她恐惧、更伤她至深的秘密,可是为了劝告他放弃自己,她毫无保留地倾吐出自己最不堪的一切。甘愿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替他着想,去守护他的世界……
叶颐默默流下了眼泪,替荆果,替自己。
他要如何去憎恨、去嫌弃一个这样可怜的人呢?他比荆果更明白,她从来都没有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