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
气,哐哐哐劈碎木门。
木门中间破开一个洞,她钻身进去,原本汹涌的眼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半昏半明的天幕之下,叶颐高高站在围墙顶砖上,双腿并拢,双臂如翅膀展开。他仰起头颅,面对空无一物的暧昧黄昏,身体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就像随时会跌落下去,却是他渴望已久的归宿。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她与他时隔多年、再次重逢。
他身材巨变,相貌巨变,任谁来也找不出从前一丝影子。可唯独她,她知道这具身体里居住的灵魂与十三年前是同一个,任表象如何改变,可他就是他。
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叶颐。
荆果不由自主伸开双臂,像母亲要去拥抱迎面而来的孩子一样,她向他奔去。
“叶颐,我来了。”多么动听的声音。
叶颐耳廓微动。
他缓缓收敛翅膀,垂在大腿旁,头颅深深低视住双脚,像被遗弃在天空中的胖娃娃。
荆果一步一步靠近他,直到他能感受到她真切的存在,直到她的呼吸拍上他的后背,使他汗毛竖立,浑身激颤。
他低吼出一声:“够了!”
荆果的手只差几厘米就能抚上他的脚跟。
她无奈地后退,却又舍不得远离他。很快地,她出现在他右手边,胸口贴近围墙。
他高高地站在围墙之上,任由狂风掠夺。
一米之隔,她贴着墙面站在围墙之内,纯黑的油亮的长发轻轻拂过晶莹浓艳的嘴唇。
这场相见,跨越太久时光。本以为浓墨重彩、相拥而泣,未成想苍天作弄,他们在那样难堪的情形下重逢,相见而不相识。互相伤害后,才得以相认,却已在心底烙下不灭伤痕。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永远丧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最后的报复,是让她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场快意。
·
可为什么,当她出现在自己身旁的这一刻,他却开始泪湿衣襟?
她声音从他右边传来,空灵缥缈:
“我赌你还记得我,我赌你还爱我。所以,我回来了。”
“你为今时今日的我感到高兴吗,叶颐?”
他喉结一动,没有声音。
“等我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你样子变了,性格变了,什么都变了。可在我心里,那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叶颐。你是那个无论我有多么糟糕,依旧把我抱在怀里,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的……叶颐。现在,也许你也觉得自己变得很糟糕,可我不是别人,我是荆果。在荆果心里,无论你多么糟糕,她都知道那不怪你。如果这世界逼你藏起了真实的自我,你不要怕,从今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你会慢慢变好,从污泥里走出来,一点点洗干净双脚。我会抱着你,就像你曾经抱紧我一样。”
越来越多消防人员从破门涌进天台,王潇潇也赶了过来,楼底下的菜市场越来越嘈杂喧闹,水泄不通。可他们彼此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在夜风中捕捉到唯一一缕属于对方的呼吸。
一只黑鸟从晦暗不明的天空中飞速掠过,脚底踏过乌云万千、人间百态。也许它是一只雏鹰,又也许是雄鹰飞得太高使人错觉渺小。它穿越了夜空,翅膀扇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荆果仰起脸,深深凝视他侧影。
“我们分开的时候,也是夏天。整整十三年……再难再苦,我都从未退缩,非要闯出一片天,因为我不敢忘记,曾经是你用自己光芒万丈的未来,交换了我微不足道的未来。我不敢让自己卑微渺小,因为我是带着你的未来在活。”
叶颐受着风刑,仍旧一动不动。
她下定决心——
“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是昨天……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你。如果你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我愿意拿一条命向你道歉。如果我跳下去后没有死,请你原谅我的所有。我为你才走到今天,你这辈子都别忘。”
荆果扶住墙面,双手一撑爬上围墙,同他肩并肩耸立在危险夜空中,表情肃穆,身如墓碑。
她最后一句,如羽毛轻轻飘荡风中。
她说:“叶颐,这一跳,让我们忘记前生。”
从呼啸的风声里,捕捉到他一丝哽咽。
荆果微笑着从他身旁一跃而下,决绝利落,像巨石撞入他心头河流,一刹那天翻地覆。
楼底下人群纷纷尖叫,消防人员驱散人流的哨子声尖锐刺耳。
他一腔怨恨,土崩瓦解。仰天长长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眼泪都咽回心底,在她已听不见的这一分钟,他轻轻回应了她:
“好。”
而后极致地舒展双臂,以从污泥中拔出双脚的姿势,他向下纵身一跃,告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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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从省会机场起飞,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