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的一天

他话音落下半日，端和帝沉沉的语句才从御案后压了过来：“西南茶马司张峰刚、织造局总管太监于方，还有户部尚书沈宜清。哼，不愧是朕的好臣子！还有东南两省的地方官！真是当了个好父母官！”

索恩面灿如含笑，声音亦如春风：“提出‘换稻为茶’的陈首辅虽然是个不食人间五谷的‘隐士’，但这一项提议仍是有用的啊，陛下。毕竟只有养肥的驴，才易卸磨宰之。”

端和帝紧皱的眉眼似被他春风般和煦的话语缓缓吹拂开，语气也不再肃杀如临阵杀敌：“幸而叶修撰甚有见地，悄悄提醒过朕，否则东南两省的农民□□也不会那么快平息。陈万宏不顶用，他外孙倒是还可以的。”

索恩挑了挑眉：“今年的新科状元吗？草民有幸见过，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草民斗胆，请问皇上想如何嘉奖于他呢？”

端和帝沉吟了一会，似是之前从未认真考虑过：“陈万宏如今势大，不宜明着嘉奖。随便寻个由头提他一级吧。还有他那个妹妹叶八，也随便赏一点。”

索恩弧度优美的耳廓一动，抬头，湛蓝如天的眸子盯紧了一脸沉思的端和帝：“陛下，已见过叶八了？”

端和帝横他一眼：“你那么大张旗鼓地又送水晶镜又送自走钟，不就是想把叶八逼于人前吗？”

索恩谦虚道：“其实也不用草民逼迫，只要是明珠，总会尘尽生辉。只是敢问陛下，欲如何对待叶八？”

端和帝目光飘飘荡荡移到那架精致的的四象托天盘自鸣钟上：“如果朕说，想将她纳入皇族呢？”

索恩闻言又笑了，这回笑得极是璀璨夺目：“有种鸟儿，断翅即会求死。而且陛下也不想因一个小小女童之故，引东南倭患吧？”

“你在威胁朕？”杀气重重。

索恩笑意不减，日光透过明窗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将他渲染得辉煌如西方神话中的神祇：“陛下，我们都心知肚明叶八像谁。已经有一人折翼而死，再多添一个同样死法的鸟儿毫无意义。而且草民相信陛下也心知，叶八若得机会游于天下，作用绝对比困于后宅生儿育女大千百倍。”

端和帝似被他的话勾起回忆，目光渐渐空远：“可惜她和你一样，并不忠于我大宁。”

“对唯利是图的人妄图以爱情捆束之，是最愚蠢的方法。”

“既如此，朕放过她，再以闽南三城开埠为条件，换佛郎机国的鸟铳与大炮图纸，如何？”端和帝虽在商量，语中却带了沉沉威压。

“陛下却是在为难草民了。”他笑道，“鸟铳与火炮图纸在佛郎机国内都是最高机密，草民区区一个赶海商人，有什么能耐和地位接触到呢？”

“就凭现在，你站在朕面前，与朕讨价还价。”

“……”一直侃侃而谈的金发男子难得哑了口，无可奈何的模样有了几分鲜活人气。僵了片刻，他才道：“那请宽宥草民五年时间，五年之内，必奉上图纸。”

“如果有余力，再绑几个匠人回来。朕必以盛礼待之。”

“……”

端和帝解决一个心头大患，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他难得抬起眼帘认真端详眼前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却相处得当的男人，越看心中越是讶异。

十数年光阴如流水淙淙而过，如今便是端和帝都不敢夸耀年过不惑的自己仍是当年冠盖满京华的翩翩少年郎。端和帝清晰地自知快要发福，额头眉宇间皱纹似年轮越积越多。

而面前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金发男人却似从未变过模样，十多年前那个在皇商招标会上自信从容、口若悬河的金发蓝眼少年是何模样，他如今依旧是何种样子。只是更加成熟、更加沉稳，有了古人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泰然气势。

端和帝看着他却像是看到十多年前的往事回放，渐渐地便眉宇敛起，面容戚戚然：“十多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朕却已经老了。”

索恩面不改色回道：“陛下操劳国事，劳心劳力、殚精竭虑。”

“可你不也经营着一份偌大家业？”端和帝反问。

“草民孑然一身无挂念之人，亦无家室之累。而陛下身负万民期望，亦是万民之君父。”索恩拍马屁拍得天花乱坠，面上神情倒仍是八风不动的淡定神色。

端和帝对于这等阿谀奉承的话早听得耳朵生茧，掏掏耳朵：“你竟还未娶妻成家？”

“行商之人不宜有家室。”

“那叶八，你欲待如何？”

索恩抬眸：“昔年得叶婕妤有一饭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草民愿当那阵风。”

“那叶八当真是好运。”端和帝回忆起中元宴上两个小青梅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模样，喟叹。

“祸福相依，或许她本人会对我的‘慷慨’感到烦躁。”索恩唇边浮的笑意似烟捉摸不定，“叶八性子和叶婕妤不同，她从不接收无来由的示好，或许现在正绞尽脑汁想怎么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