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宣和五年,圣上无道,朝纲被以蔡相为首的六贼把持。
世道虽每况愈下,但国度汴京依然热闹熙攘,繁华不衰。这大抵如那西下的残阳般,纵有颓势,却不减丝毫光彩。
霞光彩照,穿过雕纹梨木窗棂,浅浅铺在柳氏姣好的侧颜上,把她的睫毛微微染金。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堂屋上首,秀眉难展地看着案上的两匹彩缎。
这是男方婉拒婚事而留下的。
柳氏摆了摆手,吩咐身旁的抚绿道,“拿下去吧。”
抚绿应声而去,柳氏逐渐把目光投向早已“哭花”脸的顾弦歌。
眼前之女,容姿柔婉,气质楚怜。
一双桃花眸子擒着泪水,好似初春夜露。唇瓣绛樱,正委屈轻抿着,即使哭花了妆,却也不逊星月。
柳氏叹了一声,眸中写满宠怜,“弦歌,你折腾了大半日,也累了,歇息去吧。”
顾弦歌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却忽被柳氏唤住,“你……身子不好,又大病初愈,且莫作多想,杂思劳神,仔细又伤了身子。”
顾弦歌应声退下。
见女儿离去后,柳氏缓缓合上双眼,养神静心,直到听到抚绿的脚步声,她才睁开双眼,“算上今日的李公子,已是第三次被拒。”
抚绿一想到方才自家小娘子哭花了的脸,不免怒从心生。
抚绿是柳氏的陪嫁,深得柳氏的信任。顾弦歌又是她看着大的,这娃儿一直被老爷和夫人视为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自没受过什么委屈。
眼看着她今日这般受气,抚绿能不生气么?
“夫人,请恕我多舌,依我看那李家公子也非可靠之辈。”抚绿见柳氏没有喊止,继续说,“咱家小娘子长得俏丽灵秀,可我方才瞧他出去时的神情,仿佛见了罗刹似的,若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怎能摆出那副嫌弃样?哪怕真让他娶上国色天香,也不过是贪图别人的美色,却不是真心待她。”
柳氏平日温婉亲切,极少生怒,但听及此处,不禁微愠。
“而且,老爷不过是看中他的才华,日后能不能高中也未得而知,若不能,莫不是像表大夫人那样,搭着个成日以考举为由而不务正业之人?将来还不是要靠老爷和夫人接济度日?”
柳氏想到自己嫡长姐生活不如意,受夫家拖累,几乎被败光了所有嫁妆,神色不禁黯淡了几分,“唉,这事怪我。若不是当年我极力支持她追随自己的心意,她如今怎会与那不思进取的丁大郎过着箪食瓢饮的日子?奈何爹妈去得早,婆家是无人能为她撑腰做主。”
“夫人万别这般想,当年是表大夫人被丁大郎所写的情诗感动,才毅然决然下嫁。即便没有夫人的支持,以表大夫人的性子,她也不会改变主意。”抚绿忽然打住后面的话,但想了想,终是小心翼翼道出,“依抚绿拙见,我想表大夫人至今不曾后悔,否则为何不与夫家和离呢?”
柳氏羽睫低掩,沉默片刻才道,“罢了罢了,以后长姐若有何难处,我们多多帮衬便是。至于……弦歌的终身大事……”
抚绿笑了笑,上前替柳氏揉肩,“夫人且放心,小娘子相貌出众,为人温和贤淑,再若他日二郎君高中,咱顾家自然更有头脸,小娘子何愁找不到好夫婿?断不必急于一时。”
“这话说得轻巧,能不能高中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抚绿见柳氏脸色已无方才沉郁,便上前帮她揉肩,“夫人多虑了,老爷学富五车,满腹珠玑,又是太学傅士,教授之道堪是一绝,在他的点拨下,二郎君定能事半功倍,何愁?”
“你不是不知,这几日,少瑾不是被罚抄书便是被罚跪,饭没吃几口,整个人清减了不少,我能不愁么?”
“二郎君不过因为年纪尚小,心性不定,才静不下来诵书作文,等他再长大些,定会想明白。”
柳氏无奈一笑,没再说话,只是举盏吃茶。
她能不懂自己这小儿子?他可是一听到“之乎者也”那套就昏昏欲睡,恐怕即便再长个五六岁,亦是如此。
“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操之过急。”柳氏的眉心略略舒展开来,“再被婉拒,只怕会对弦歌的声誉有损,以后说亲恐怕更加不易,此事还是暂且缓缓吧。”
“夫人说得是。”
堂屋外,顾弦歌早已一改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正竖着耳朵鬼祟偷听。
听闻柳氏要缓一缓相亲事宜,她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趁她们发现之前,悄悄溜回房。
她们想她能早日相中好夫婿,她本人可还不想呢!
若不是她每次相亲都假以“紧张”为由,让柳氏给自己“独处时间”来化丑妆,那些公子能相不中么?
后再以掩面低泣之悲态,不着痕迹地把丑妆抹掉,即便不能完全抹掉,柳氏亦会以为自己的闺女是哭花了妆而已。
此计屡试不爽,至今已忽悠了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