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城（五）

“梁姑娘，我说的可对？”

梁遇雪十指交缠，轻咬着唇，微微发抖：“小屏过得已经够惨了，为何还要将他牵扯进来？”

果然，梁方屏在那次落河后根本没死。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恶鬼造成的伤口比她的拳头还大，因为梁方屏不是十年前落水那个样子。

晏惊时：“你是何时知道他没死的？”

“三、三年前。”梁遇雪以手掩面，声音哽咽，“三年前我与许大国去集市上买菜，有人喊着偷东西，捉住那个乞丐。那些乞丐平日都待在万年巷里，有时实在饿急了便会出来乞求施舍。偷人东西的也有，但抓到了难免会被揍一顿，我见有人抓说住了便没怎么在意。”

梁遇雪说到这哭了出来：“许大国自成亲后在他爹娘的要求下敛不少，至少知道不去外面惹事了，但是脾气上来会变着法子的打我。正巧让他碰见偷东西的乞丐，这打人不犯法的事他怎能忍住？我上去拉他，无意间发现那乞丐正是小屏，都被他打出血来了。”

“小屏看见我却不愿意认我，捂着脸想逃走。我无奈只能将许大国拉走，再趁机出来找他。”

“刚开始他也是逃，后来次数多了他才愿意见我。”梁遇雪用衣摆擦着泪，“我这才知，他当年落水是怎么回事。”

晏惊时：“王夫人说是王公子给他们钱，让他们下河去捉鱼，可我觉得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梁遇雪攥紧手中衣摆，咬牙切齿：“当然不是，我原也以为是场意外。可小屏告诉我，他是被王公子推下去的！”

沈诏点头：“以王公子的行事风格，应该确实如此。”

“以王公子为首的那些孩子们眼高于顶，自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他们每次都以朋友的身份来找小屏，我还为小屏交到朋友而感到高兴，”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没资格做他的姐姐。”

晏惊时：“后来呢？”

“那年涨水，河里鱼多。王公子他们想看看鱼会不会咬人，让小屏去水里站着。”梁遇雪松开衣摆，指甲陷入肉里，“小屏自幼没吃过好东西，个子也不高，我告诉过他涨水后切莫下水，会有危险。他向来听话，自是不会下去，王公子他们个子高、又人多势众，把他推了进去。”

“若是他自己进去站着兴许不会这样，可他被人推进去，来不及站起来便被水冲走了。那些孩子也慌了，没找到人便回家告诉爹娘了。”梁遇雪眼睛通红，掌心渗出血丝，“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们希望拿钱了事，我爹娘为了还赌债也应了。”

晏惊时问：“那为何梁方屏还活着？”

梁遇雪冷哼了一声：“小屏本就没死，他被下游的人救了，辗转半个月才回来。可那补偿的金子已经被他们给了赌场，若是王家知道小屏没死保不齐会把金子要回去。他们为了此事不被发现，把小屏赶出去了，并说此后断绝关系，叫他从此不要出现在暮云城。”

“小屏怕连累我，也没敢来找我。他才七岁啊，这些人怎么敢的！”梁遇雪揪着胸口的衣衫，心痛不已。

“怪不得，”晏惊时心情沉重，仿若一块大石压在胸口，闷闷的，“怪不得会杀王公子，并对梁家二老如此怨恨。”

晏惊时又问：“他可曾受过乞丐欺负？”

梁遇雪摇头：“我想是有吧，他不告诉我，说他过得还可以。可他都沦落到去街上抢人东西，哪还可以？不过是哄我开心罢了。”

“姑娘，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她抹了把脸看向晏惊时，眼神近乎哀求，“小屏他绝对不会杀人，他这些年能活下来本就不易，怎会牵扯进这人命案子中呢。”

晏惊时叹了口气，让这位姐姐知道结局未免太过残忍。

“梁姑娘，”她声音轻柔，近乎安抚，“你也有几日没见到梁方屏了吧？”

“我们约定好七日一见，上次见他还是六日前，明日应该能见到。”梁遇雪提起弟弟，眼神里又充满期待。

晏惊时犹豫半晌，一咬牙：“梁姑娘节哀，令弟他......可能几日前就死了。”

“不可能！小屏他好得很，怎会死呢，不可能！”梁遇雪边说着不可能边摇着头，似又不放心，冲出门去。

晏惊时给许大国施了个沉睡术追了出去。

梁遇雪跑过岁兴巷，穿过主街，来到了空荡荡的万年巷。

“没人了，怎会一个人都没有了呢。”泪水流过她瘦削的面颊，于她略尖的下颚处汇聚，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她走过暮云城每一条巷子，都不见那个会叫她“姐姐”的少年。

梁遇雪再坚持不住，跪在地上，斜倚着墙大声哭出来。

夕阳西沉，绚丽的霞光布满逼仄的巷子，梁遇雪在满目橙红中闭眼。

沈诏：“她昏过去了吗？”

晏惊时翻看着她的眼皮：“是吧，应该快结束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