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南烛哼笑一声,从竹椅上起身,缓慢踱步到他面前,微弯下身,与他对视,一双墨黑眸子中沾染兴味,逼得季尘后退一步,那双薄唇才吐出句话,“我本以为灭族一事会在你心中占更多分量的。”
这女鬼,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抬眼去看她的神态,一派和颜悦色,好像看到他很是高兴,可嘴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往他心上的陈年烂疮上剜,想看它流更多的血。
她一定是恨着我的,他想。
于是,他去看她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可在这女鬼眼里,只看得到古井秋池的淡薄,里面连他的倒影都没有。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季尘看不出,猜不到,问不了。
他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只闭了闭眼,说道:“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南烛站直身子,一头如瀑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摇动,转过身时,黑袍衣摆翻飞,好像振翅的蝶。
她又坐回竹椅,打趣道:“明明你这么无聊。”
相处多年,季尘知道她后半句是什么,明明他私下如此无趣,却在外人眼中装成阳光健谈的样子。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身看着她,开口问,“你去买葫芦干什么?”
南烛将葫芦抛给他接住,而后道:“原先那个葫芦太丑了,正好有些余钱,我就买了个新的。”
季尘冷笑一声,说:“有余钱不如还给我买两身衣裳。”
南烛抱臂将他上下打量,一双凤眸眨也不眨,看得季尘有些紧张。
“这弟子服就已经很衬你了,何必花冤枉钱买两身穿不了的放在柜子里吃灰?”
很衬他?
季尘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心头不受控地加速跳动,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只能用平常惯用的口吻回讽,“因为你,我成了衣衫褴褛过赤水桥的第一人。”
南烛倚靠在竹椅上的身形更加懒散,几乎要整个陷进去,而后慢慢悠悠开口:“你可不是第一人——”
“三百年前,有人同你一样,穿着破布麻衫,成了毫无修为渡过赤水桥的天才。”
说道这,她仿若被挑起了兴致,眼眸弯成月芽,逗弄着,“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季尘却不配合她的游戏,不让她沉浸在回忆里。
他直接推门出去,同屋外等候已久的泼辣大小姐一起,去听了青玄仙尊的第一次授课。
女鬼没有跟来,理所应当,习以为常。
夜间回来,他推开门,借着一点煤油灯光,看见床上撑手仰面躺着的女鬼,睁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尘将腰间葫芦取下放在桌上,摸出袖中匕首划在左腕,一边看着那血一滴一滴进入硬币大小的孔洞,一边开口道:“那是我的床,你下来。”
南烛侧过身来看他,神态懒倦,眼眸轻阖。一缕清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屋里,吹动了她的发尾,拂过他鼻尖时,带了些她身上的栀子香。
女鬼懒洋洋开口,似乎因为半梦半醒,声音带些沙哑,“你我之间,还分这些?”
血已经滴到葫芦四分之三处,季尘点穴止住血流,而后盖上盖子。
“平常夜里总也不见踪影,今天倒是困得要睡床。”
季尘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而后躺进去,挥袖将油灯灭了,闭着眼睛道:“那你睡吧。”
南烛在床上笑的肩膀直颤,开口回敬,“你既觉得地上更舒服些,那便躺吧。”
白天经历了赤水桥蚀骨钻心之痛,又戴上假面应付那帮老头,听了一天青玄仙尊授课后晚上又放了血,季尘此刻早就累得不知东南西北,刚躺下就陷入混沌,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两年的漂泊,使他睡眠极浅,夜间恍惚感觉身体腾空被人抱起,呼吸间便被放置在柔软床榻,而后额间一冰,是那人用远低常人体温的指尖戳了一下,笑骂着,“臭小鬼,跟我还这么生分!”
翌日一醒,他果真从地上挪到床上,屋内空空荡荡,早就不见那女鬼身影。
季尘坐起身来,低垂眉眼,微微握住左腕红镯,思绪漂浮。
清晨曦阳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散射在他身上,将床上少年影子照的四处摇晃,一如他此刻的心。
“咚,咚!”
耳边传来敲门声,季尘应和后,下床开门,出现花小满一张明艳俏丽的脸,她语气熟稔,笑着说:“季师弟,今日月初,你修炼任务不重,师尊叫我传话,让你去丹云峰取这月例行分配的药草!”
季尘微笑点头,“嗯,好。”
少年虽才十四岁,却已是与十七岁花小满身高相仿,青涩眉眼宛若刚出鞘的剑,隐隐可见凌厉的刃锋。心情明媚下,那笑里都带几分真意。
少女脑中烟花相继炸开,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撞,随即怦怦跳动,声如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