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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榻上躺下,晏潆潆闭上眼,鬼煞谪仙面容和妖魅身形即浮现面前,“在我面前哭的人都死绝了”,“这世上没人知晓我的真面目,知道的都死光了”,冰冷淡漠话语也反复萦绕在耳边,他若仙似鬼,她实在有些害怕,心里不踏实,仍担心他会改变主意随时杀了她。
她又爬了起来,从铺盖行李中翻出厚实的,掀开车帷,看到躺在马车附近地上的鬼煞位置,连同男衫,使劲向他扔了过去。
“床褥多,湖边寒凉,陈大哥别冻着,我这有几套男衫”,又向他抛了个香囊:“防蚊的,味道淡了还有”。
说完她便退进车厢,躺回车榻,心安了许多。好好待他,让他别改变主意,早日抵潭,今晚她见识过鬼煞本事,他若取她性命比碾死蚂蚁还容易,能做的都去做,想太多无用,晏潆潆回想今日种种,很快进入梦乡。
鬼煞毫无睡意。
这么多年,他做了无数次买卖,第一次因为事主睡不着。他抖开衣裳,是件交衽阔袖长衫,似乎大小合适。慢条斯理换过衣裳,他攥着揉成一团的旧衣,摇晃到湖边洗起了衣裳。
镜面般湖水碎裂成亮闪闪的银,水波摇曳,湖风轻柔,似阿耶粗砺又温情的手,抚过他脸庞。他在湖水中甩动衣裳,抬眼望向明月,玉轮散发着淡黄柔光,似乎触手可及,他的阿耶微笑着从月中向他走来。
“阿耶,你怎么来了?刚刚回来吗?”三伏天一日最热之时,小鬼煞放了学,热蔫蔫走出学堂,眼睛瞬间闪亮,阿耶满头大汗从树荫下跑向自己,一手斗笠一手蒲扇。
“这次特顺,只去了一个村子就收满了货”,阿耶笑容掬面,摸摸小鬼煞脑袋,给他戴上斗笠,柔声批评道:“你又晒黑了,你娘说叫你戴上斗笠你总是偷懒,晒蜕皮发痒可别找你娘,我们可没药”。
“阿耶,今天夫子表扬我了,说我的赋做得最好!”小鬼煞转移话题,向阿耶开心笑。
“我就知道我儿最棒!”阿耶顺手取下小鬼煞手中书袋,递上一个纸袋:“以后能给我们朗家光耀门楣的,非你莫属!来,先吃这个垫垫肚子,你娘刚刚卤好的肉,特香,趁热!”
“我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小鬼煞眼睛亮晶晶:“想好好学习,将来为官,报答耶娘养育恩情”。
“你做什么耶娘都支持,我们也不需要报答”,阿耶看着小鬼煞,对这个捡来的孩子疼爱不已,他是自己见过最乖最懂事最聪明最漂亮的娃,来了朗家一年多,自家生计不仅越来越好,多年未育的婆姨竟然有了身孕,简直是福星。他想不明白这样的娃为何被丢弃。
阿耶将纸袋送到小鬼煞眼前,乐呵呵道:“快吃吧”。
小鬼煞伸手去接,“好烫!”手指倏地缩了回来。
“我拿着”,阿耶撕开纸袋,露出卤肉,递到小鬼煞嘴边:“尝尝”。
肉太烫,小鬼煞浅浅咬了一口,肉汁四溢,满口留香。“好吃!阿耶,你吃过没有?你也吃!”他把纸袋推到阿耶胸口。
阿耶也咬了一口,满脸堆笑:“你娘卤肉手艺真是一绝!”
阿耶手臂套着书袋,一手打着蒲扇,一手拿着纸袋在两人嘴边转来转去,烈日下田埂间留下父子欢声笑语。
衣裳在湖水中被无意识甩动,湖水飞溅,鬼煞满脸满身都是水,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把衣裳从水中拎起拧干,又乱甩一气,转身回走。
褥子厚实柔软,锦被温暖光滑,他陷入其中,舒服得不想动。耳边香囊芬芳,效果却一般,鬼煞想起师父秘制香囊,三尺内都不会有蚊虫,可惜他错以为能陪伴师父一身,秘方被老人家带进坟墓。
今晚想的可真多,多愁善感不是件好事,这是多年来流影盟各个杀手血肉教训,也是鬼煞他的禁忌。
月光在他身上徜徉,玉轮伸手可摘,可他知道这美好物什只是错觉。
他只应该做杀手分内之事。
他睡了个好觉,多年不曾入梦的阿娘抱着襁褓中的弟弟笑着嘱咐他:“乖儿,好好生活”。
他刹时醒来,弟弟从未出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