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女有家训,姓名不可轻易交给外人,除非……除非郎君愿意娶我,我便告诉你。”
“柳某自小无父无母,被豆儿村的柳叔公抚养长大,叔公于我12岁那年因病离世,一生没享过什么清福。柳某在豆儿村只有叔公留下的一间十六尺草堂,还有、还有三只鸡,一只垂垂老矣的狸奴……”
“不愿娶便罢了。”
“愿意的,柳某的意思是,自然,是愿意的。”
这片浓雾仿佛活物一般,飘移聚散成各种场景和物件,给陆姚看得眼花缭乱。
她沉下眉梢,局促不已地两手抓着包袱袋子,不敢轻举妄动。
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乖乖立在原地,等待浓雾产生新的变化。
很快,她看见雾气聚合成一个草堂的形状,两人生活在里面,一人给一人描眉梳头,一人给一人做饭洗衣,同枕同食同笑同哭,与寻常夫妻并无二致。
陆姚看着看着,不自觉地脸上也带上了些笑意。
可惜这笑未能持续多久,她忽地心一悬。
柳某、画、古藤树……
感情云意的前世就是柳裕?
她想起下午在茶楼里听到关于柳裕生平的内容——
“这柳裕,擅画藤花与美人……”
“他死时,不过十九……”
“七百年前,时逢青鳞之疫四起,百日内殒命三万人,这柳裕便是三万之一……”
“你们若看过那十五幅美人图便知道了,都是同一个样貌……”
不好的预感才刚弥漫上心头,眼前的画风便紧跟着急剧变化。柳裕突然伏倒在地,不断地咳嗽,模样痛苦不堪。
这恐怕已是他感染瘟疫的时候了。
陆姚紧着眉头回身,看到柳笙正四处奔走,或挤在人头攒动的药铺中,或抱着画卷立在冷清的画铺中。
画面稳步走向既定的糟糕结局。
很快,柳笙停下脚步,她呆立原地片刻,转身化成一片狰狞扭曲的东西,袭向了人群。
雾气不断地聚散又合拢。
耳边再次传来男女的对话声,情绪里却只剩下哀怨与愤怒。
“我知你是妖,从初见你那日起就知道了。”
“柳郎……”
“你告诉我!这药到底是什么?”
“是魂魄,有这些魂魄你就不会死了。”
“所以,城里那些疯了的人,真的是你干的?”
“他们只是疯了,性命无忧。”
“什么叫只是疯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
“我若不取这些魂魄,拿什么治你的病?拿什么救你?难道指望你那些破画吗?”
陆姚听得有些窒息。
早已形如枯槁的柳裕拼尽全力将柳笙推出了门外。
但其实,死期将至的他是推不动柳笙的,陆姚清楚地看见,是柳笙自己向门外退了几步。
许是心疼他。
两人之间隔着草堂单薄的木门。
门边的柳裕忽地跪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可怜模样,拼命地道起歉来。
“对不起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去害人,是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一声泣完,便再也没能站起来。
陆姚看见了崩溃的柳笙放任自己抱着柳裕的尸体失声痛哭。
看见了天地色变,浓雾被染成温柔的浅紫,万千藤花正随风而起,纷纷扬扬将他们环绕。
应是柳笙施展禁术的场景。
陆姚恍惚地立在原地,或许是柳笙的哭声听起来过于凄惨,她忍不住眼眶一热,鼻子也有些发酸。
阵法展现给她的画面过于零碎,又如观水月镜花般不真实。
正如一份人物简介,一生的庸庸碌碌,得失与荣枯最终缩成文字数行,终究显得局限。
但就算是管中窥豹,她仍能笃定,这些并不是能坦然分享给外人看的记忆。
柳笙将她拉入阵中,让她看到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不由地沉思。
“师姐。师姐!”
再度睁开眼时,浓雾尽散,陆姚发现自己正躺在谷玄的怀里,他双臂轻轻晃动着,把她晃得有些想吐。
她忙坐起身,一手撑住地面,一手狂锤胸口,把那阵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
一片墨蓝色的衣角轻飘飘地停在了她低垂的视线中,耳边响起淡淡的一句:“可还好?”
不好!
陆姚幽怨地抬脸看他一眼。
知道他不喜欢路遥,做不到像谷玄那样冲上来抱起她。但她刚劫后余生就送来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声,语气里甚至连点担忧的情绪都没有,也是有够薄情的。
“没事。”她悻悻低头,费劲地从地上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