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死
地下的长眠,地上的活如行尸走肉。
她又倒了杯茶,洒到地面,故作轻松道:“我泡的,难喝吧。”
细碎的声音传来,床榻上的人眼皮微动,睫毛轻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烛火摇曳,他不适地半眯着眼睛,似乎是没习惯这具躯体,他笨拙地撑着掌心坐起来,看向屏风后那道女子身影。
“郁岁!”这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贺兰安说完又有些懊悔。
眼下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阴差阳错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灵魂重生在了情敌的躯体里。
谢琅真是害苦他也。
贺兰安垂着头,耳边传来少女的回音。
“我在这。”
“唤我做什么?”郁岁听到动静,从屏风后走来,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替人掖了掖被角。
“谢琅”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微凉的触感传来,郁岁心中一惊,猛地甩开手,“小师叔,还请自重。”
“……你就这般讨厌我吗?”贺兰安嘴上说着难过的话,心里其实在暗爽,郁岁如此排斥谢琅,他可真的喜死了。
反正情敌不如意,他就如意。
郁岁微微皱眉,她直觉谢琅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只是这些细枝末节不重要,她公事公办问道:
“感觉如何?能下来走路吗?”
贺兰安压抑着再见到她的欢喜,冷着一张脸道:“是不是我好了,你就不管我了。”
话落,他在心里催促道:快说是啊,郁岁,你快说是啊。
你不要管谢琅的死活。
让他死。
郁岁根本不知道有着高岭之花表相的青年,看似淡漠出尘,实则心理活动那么丰富多彩,她伸出手道:“谢无尘,你要别的我都能给你。”
除了喜欢。
这话点到为止,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可听在贺兰安耳朵里,就是郁岁纵容谢琅,给他提要求的机会。
少年人的醋劲没有缘由,来势汹涌,他原本还等着郁岁认出他,现下却有了别的想法:他要利用“谢琅”这个身份,让郁岁彻底讨厌“谢琅”。
反正坏事是“谢琅”做的,关他贺兰安什么事,对,就这样。
他扶着郁岁的手,试着走下床,谢琅的身体长年坐轮椅,双腿无力,贺兰安原本想使坏,结果真的摔了出去。
还好丢脸的不是他。
他轻呼一口气,心虚地瞥了郁岁一眼,少女眼疾手快,在他倒地前扶稳了他的胳膊,又蛮横地把人送回了床上。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不要逞强。”郁岁淡声道:“你的腿是因我而伤,我会负责到底,你也要好好配合,循序渐进。”
她实在有些疲累,嗓音很轻,听着听着像是在哄人。
贺兰安既抗拒不了她的温声细语,又清醒地知道这是说给谢琅听的,他抿着唇,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被子,生完闷气后才道:
“夜已深,你先回去吧。”大半夜在陌生男人房间里成何体统?还当着他的面。
真当他死了?
贺兰安在心里念叨完,反应过来,在世人眼里他是真的死了。
不知道在她眼里还活着没?
他是个狭隘又小心眼的男人,不想她和谢琅藕断丝连,于是义正言辞道:“白天我会全力以赴做康复训练,你只管放心,不必来看我。”
要是晚上想来,那可以。
他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出现,占据这具身体的使用权,所以不想郁岁和真正的谢琅有交集。
贺兰安尽量学着谢琅的语气,模仿他的神情,以免郁岁看出端倪,但同时又希望她察觉出不同。
怕她知道,又想她知道。
他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脸上的神色自若,爱意也静悄悄的,却在心里一个人演完了一年四季。
郁岁没再多说什么,她是觉得今晚的谢琅有点奇怪,但这点奇怪不足以引起她的关注,能让她上心的人和事本来就很少,贺兰安死后,就更少了。
她转身往外走,本想把自己喝过的茶杯带走,转念一想,谢琅根本不会碰如此粗糙简略的茶水。
谢氏的家主向来财大气粗,恐怕会直接扔了,郁岁懒得多此一举,她推门而出,身后又传来一道不死心的声音:
“郁岁……”
房内的人嗓音压抑,似乎在挣扎,每一个字眼都格外艰难: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贺兰安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