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永和宫。
天光晴好,和风微度,步步锦支摘窗半敞,明媚的日光透过开得葳蕤的大朵白玉兰花,洒在宣春殿的绛色窗纱上,又在盘金丝银线双凤戏牡丹毯留下柔和的光影。
殿中一角,鎏金蓝地珐琅绘凤鸟衔环三足香炉里,沉水香轻烟袅袅,盘旋而上,氤氲一殿。
许淑妃倚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怀里抱着一只眼睛如碧琉璃的波斯猫,如春葱般的十指上戴着金花丝点翠护甲,正轻抚波斯猫雪白蓬松的毛发,那猫间或“喵呜一声”,淑妃唇边便泛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尚服局的司衣禀报完宫务后,便侍立一旁,等候淑妃的吩咐,半晌,慵懒的语声,才不置可否地从那精心描绘的朱唇吐出,“前儿恍惚听说,上月延福宫,除了月例的份子之外,又送了一十六匹明光洋花缎?”
“若本宫记得不错,暹罗今年,统共也就进了一十六匹罢。”
司衣一怔,旋即想起一事。贤妃是七皇子生母,贤妃家世平平,素不受宠,全靠资历熬到四妃之位,七皇子也人物平平,母子二人本是宫廷中的透明人。
可七皇妃肚皮争气,婚后即得了一对龙凤胎,这是景佑帝的嫡长孙和嫡长素女,景佑帝历经上元宫变,年岁愈长,愈发向往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这一对龙凤胎便入了景佑帝的眼,甫一出生便得了封号。
上月,贤妃将庆阳郡主和江陵郡王接进宫小住半月,两个孩子五岁稚龄,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景佑帝因此常去延福宫盘桓,恰暹罗国来朝,献上美人和贡品,那美人身材高挑丰满,穿雪白的西洋缎蓬蓬裙,庆阳郡主便说好看,孙女既喜欢,景佑帝大手一挥,命人将暹罗国今年进上的明光洋花缎全送进了延福宫,这倒也罢了,可江陵郡王天资聪颖,竟得了景佑帝一句“好圣孙”的评价。
这句评价令淑妃如鲠在喉。
按宫例,这些贡物按品类归入宫中六局,皇帝若要赏赐,多是出于私库,偏那日是景佑帝身旁的德公公亲自取的,是以虽手续不全,尚服局却是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送了出去,左右这些西洋缎子,宫里的贵人并不喜欢,往年进的也是白放着,白缎不经久放,转过年便发了黄,一向无人在意,哪知淑妃今日较起真来。
“娘娘恕罪,是奴婢失察。”司衣扑通跪了下来,心里暗暗叫苦。
“本宫并非有意为难,”淑妃抚着怀里白猫,轻轻一笑:“只本宫忝蒙皇上信任,执掌宫务,为免有负圣恩,不得不谨小慎微。”
“娘娘明察秋毫。”司衣伏在地上,一时摸不着淑妃的意图,只得奉承道。
半晌,又听淑妃转了话风:“本宫虽不会和一个小女孩儿计较,但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账务清明是根本,少不得拿体己银子平了账去。”
司衣心领神会:“奴婢们粗枝大叶,岂能让娘娘填补。”
她恭恭敬敬道:“昨日蜀地新进上的浮光锦,料子轻薄适宜春日,表姑娘正当青春韶龄,竟是极衬这样的颜色。”
“奴婢这便遣人送来,表姑娘试试,若不合身,立时便命人改了去。”
淑妃不过是敲打一番,点到即止,闻言不置可否地挥挥手,司衣这才行礼退下,掌事姑姑辛夷便走上前去,力度适中地揉着淑妃的肩,压低声音道:“表小姐肚子争气,娘娘今日终于能放下心了。”
淑妃尚未开口,便听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宫人尚未来得及通报,鲛纱帘已被掀起,李忱大步迈入,神情关切:“母妃可有什么不虞?”
淑妃方才唇边的浅笑,便真切了许多。
看儿子还穿着今日出宫时的云锦长衫,如一个寻常人家的贵公子般,因来得匆忙,额上沁出的薄汗也来不及擦,那一点因他大早出宫去薛家的不悦便消弭了,一迭声地吩咐跟着进来的宫人 :“这一头汗,还不先服侍殿下梳洗?”
“你素性宽容,倒纵得身边的人越发粗疏,也该敲打一番了。”
李忱摆了摆手:“不怪他们,儿臣担心母妃身子,从东华门直接进的宫,这乍暖还寒时候,母妃切莫染了风寒。”
又朝小宫女摆了摆手,温声命她退下。
儿子纯孝,淑妃心里自是妥帖无比,却嗔他:“我无事,都是储君了,还这般冒冒失失。”
早有宫人极有眼色地送上浸过冷水的巾子,李忱接过,拭去额上的汗,端详着淑妃的面色,凑趣道:“今早出门便听见喜鹊叫声,母妃这儿可是有什么喜事?”
又接过宫人捧上的茶盏,要亲自奉到淑妃手上。
淑妃含笑瞥了眼身旁的辛夷姑姑。
身旁的姑姑见机,便起身给李忱行了个大礼,口中称着:“殿下大喜!”
李忱眉目一舒,他今日心中存着事,以为宫人说的必是同一桩,闻言神情更加惬意:“说来听听,若果是喜事,孤重重有赏。”
便听姑姑接着说:“今朝太医来请平安脉,请出个好消息,表姑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