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是夜已深,停靠在香波地群岛码头等待出海的船只仍是络绎不绝。
无人在意一支小小的帆船慢慢驶离海岸线,远离光亮,向着海洋中前进。
小小的女孩依偎在监护人的身边,扯着她遮盖身形用的褐色长袍。女人感觉到响动,低头看向她。
“不睡了吗?”
“睡不着了,要听故事。”
这小小的孩子似乎已经对这种半夜突如此来的旅行习以为常,红发的女人笑了笑,将她揽进怀里。
“那我们继续讲昨天晚上的故事吧。”
长生种在知道了人类的名字后,获得了跟在他身边做“仆人”的资格。男孩的弟弟名叫堂吉诃德?罗西南迪,是个敏感善良,纤细爱哭的孩子。
他们三个终日混在一起,做着那个年纪的孩子该做的事情。爬上树摘几个果子,冲到河里捞些鱼虾,或者两个人去顺面包店老板新出炉的面包,一个人负责引开老板打掩护。
森林,河流,街头巷尾,他们三个总是一起出现,密不可分,甚至给了别人一种“堂吉诃德一家”已经被这里接受了的错觉。
在这期间,长生种也学着人类男孩家人的称呼,开始喊他“多弗”,虽然经常被他恶声恶气地咒骂,但时间久了,他居然也默认了。
有了长生种赋予的力量,男孩有了保护家庭的能力,他母亲因为贫穷而患上的疾病终于见好,父亲也不需要出去依靠苦力和乞讨为生。
“唔,这不是灰姑娘的故事嘛,仙女教母救了人类的男孩,故事的结尾是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帆船随着潮汐飘摇,女人盯着海面上的月亮倒影,回答道。
“这可不是童话故事哦。从一开始长生种就知道,这个男孩的一生会是彻头彻尾的悲剧,祂不是为了拯救他而来的。”
长生种的族群需要以一个生命的全过程为底本,写下一个完整的戏剧剧本,用来供给世界运转需要的能量。祂们对自己的剧本各有偏好,就比如仅存于世的这一只,祂喜欢一切由命运主导的,无法躲避的悲剧。
当祂看到多弗朗明哥的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差点让祂停止了呼吸。祂看到了对方命运的颜色,是象征着苦难、背叛、孤独、失败的纯黑色。
将美好的事物破坏给人看,在希望露出枝丫时残忍地掐断,这就是祂想要的悲剧命运。
于是祂任劳任怨地跟在他后面,让他以为自己的生活有所好转。当一切都顺着他心意发展的时候,长生种看到他命运的颜色漆黑如沼中淤泥,祂因为自己的剧本终于要完成而窃喜。
“祂帮助那个男孩,是为了看他更痛苦地死去?长生种坏!不喜欢。”
“以人类的价值观来看,祂确实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但当时的祂除了能完成族群使命的兴奋外,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女人回过头,看向远处岸边提着灯行走的水手们,火光被玻璃包裹着,在黑夜中闪烁。
她继续讲着故事。
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也是今晚这样的好天气。长生种带了一些其他人类塞给祂的面包和水果,照常给人类男孩送了过去。
等待祂的不是熟悉的破烂木屋,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焰。长生种第一次知道,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居然比最糟糕的吟游诗人演奏的里拉琴音还要刺耳。
长生种向着火光最明亮,声音最吵闹的地方奔去,祂见到那人类一家被吊在高墙上,祂期待的那个男孩双臂展开,如同某个宗教中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圣人。
“别轻易让他们死了!我的女儿被天龙人抓去了,回来的时候连人形都不成了!我要以血还血!”
“冲他们射箭!那两个小的也不能放过!”
人们的恶意像潮水一样袭来,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地拍打在堂吉诃德一家的身上,几乎要将他们压垮。
长生种难以理解自己的情绪是怎么样的,只觉得耳内的轰鸣声吵得祂无法思考。见那人类男孩毁灭的结局已经注定,长生种兀地从心中生起一阵逃跑的冲动,祂向后转身,想要离开这片让祂混乱的地狱。
“给我记住了。”
一道压抑的童声在人群上方炸响。
“我是不会死的,不管怎么对我,我都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把你们杀得一个都不剩!”
陌生的战栗感从脊背攀上了长生种的头颅,祂错愕地回头,只身站立在昏倒的人群中,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令祂呼吸急促起来。
祂见到那人类男孩原本漆黑的命运,变成一片灰白。
一个弱小的人类男孩,居然依靠他自己逃脱了死亡的命运。
长生种慌了神,在千百年间的族群记忆力,祂从未见过命运漆黑到那般程度的生命能存活超过三个月,更别提扭转命运,活生生改写了自己人生的底本。
祂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