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之玉
是李晋舍不得杀自己的亲儿子吗?
不,做为李晋心中此案最大的祸首,李晋最想杀的就是李谊。可是他杀不得。
这也正是李晋最恨崔敬州和李谊的地方。
崔敬州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以圣人之名,做天下最不忠不义不信的背德之事,不是为崔家谋天下,而是要推李谊登大宝。
而他筹划谋反整整六年时间,把自己的妻儿及数百崔氏族人全都拉下水,却没有留丁点黑点在李谊身上。
他珍惜李谊的清白,远甚于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崔家的前景。
所以举宗罪寺和刑部联手之力,多方搜证同时连审年仅十岁的李谊,整整一月有余,最后宣平帝还亲自下场御审三日,没能得到丁点能证明李谊和叛乱有关的事实。
御审最后一日,宣平帝看着跪在堂下的李谊,纵贯整张脸庞的伤疤因为没得到任何诊治和处理,已经腐烂发溃,血脓齐流。
可李谊的面容非但没有因此变得污糟不堪,反而如有瑕之玉般,脆弱而清白。
没日没夜的审讯,已经熬尽了李谊所有的气力。但他跪的身姿一寸不垮,声音句句清晰。
对于博河之乱的任何情节,他一字不知;可对审判人想安在自己身上的罪名,他一字不辩,也不求饶。
“这么说来,你舅父为了给你夺天下而谋反,你竟是一丁点都没参与了?”
宣平帝双手撑案,死死盯着李谊时,眼中的血丝已经充涨,让他的眼球看起来像是一颗刚刚掏出来的心脏。
“臣有罪。”
“罪在何处?”
“……罪该万死。”
“好一个清白端正碧琳侯,多脆弱,多坚强,多清白啊……”宣平帝收了双手,缓缓坐直身子,一声声冷笑发颤。
只听“哐”的几声巨响,宣平帝一把扫清桌上的所有物件,又怒极一脚踢翻桌子,几步冲到李谊面前时,已“唰”得拔剑而出,直指李谊心口。
那一刻,他看自己的儿子只觉得恨到极点,恨他城府如此之深、心机如此之重,让自己刨根究底连个杀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李谊!你别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惺惺作态!你既然要捡命苟活于世,就给朕牢牢记住,有十万鬼魂在地府窥伺你的一举一动,等着你偿命。”
这是李晋气极之时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可出口之时尤觉不足。
李谊艰难抬头,他干裂的嘴唇嚅了嚅。
那一刻,他分明想说些什么的。
可也就是那一刻,他看到父亲眼里真实起了的杀心,就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当真是昏迷了许久。
久得他到想不起,那些可以唤父皇阿耶、自称孩儿的时日了。
“臣,万死难辞,但求父皇赐死。”
“你!!”
李晋看着李谊,气得眼前一黑。
当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他模模糊糊看见在地上跪着的,被折磨的狼狈至极、脊梁犹如一杆破地而出的青竹,不是李谊,分明是崔敬州。
外甥肖舅,古来此说,实言非虚。
太像了,李谊同崔敬州真的太像了。
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统的李氏家族,大多生得阔面深目高鼻,宽肩厚腰,魁梧高大,性格豪爽粗旷、不拘小节。
而李谊,民间流传他的画像千千万,那些画师大多没有见过他本人。但他们手中李谊的形象,无一不是衣文锦绣、谦谦君子。
再题一句:生得观音面,心期细酒歌。
他卑以自牧,含章可贞,端庄自正,身上有其他李氏子弟都没有的谦恭和内秀,放眼整个陇朝,都如璞玉般熠熠生辉。
宣平帝看着李谊,就看到陇朝融入中原文明,走向盛世的未来。
当年,宣平帝携群臣游赏太液池。
闲聊中,宣平帝看着崔敬州初生的华发,感慨十几年前初见崔敬州时的惊为天人。
便有随行人半是真心、半是附和道:“只恨生不逢时,无缘得见当年鲜衣怒马的崔公。”
一旁的司徒同中书门下三品、当朝宰执之一,亦是当代名儒的荀煊道:“见贤何须逢时?见到如今的七皇子,便是见到了二十年前的崔公。”
宣平帝一听这话,得意之余也来了兴致,左右不见李谊,便问:“同来游园,缘何他兄弟几人都在,独独不见清侯?”
过了半晌,寻到人的宫人引众人在一处叠山的背处远远见到李谊。
他浅坐石上,膝上搁书,于无人之处亦是正襟危坐。
他垂眸阅读之时,便是投在地上的影都是专注而静好。
在他身侧,紫薇花再没有一年开得如当年那般的好,容华婉婉,明若朝霞。
那晓日瞳昽般的粉红色,映着李谊的一袭青衣,以明艳衬玉色,竟是交相辉映,紫薇之愈燃,玉人之愈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