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被人追到家里来骂,这是颂音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她想不通,自己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独自住了晚饭店,竟叫人兜脸骂轻浮。
报纸杂志上都写如今社会上女子的地位大大提高,学习工作比男子还厉害。独居的,做生意的,出门远游的,比只懂窝居在后宅围着灶台儿女打转的妇人高明不知多少。
照那混账大兵的话来说,难不成那些女士都是轻佻浮浪的人了?
颂音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和诸位优秀女士受了侮辱,险些将肺气炸。
她在屋中实在坐不下去,干脆跳下床,奔到门边,冲屋外的朱姐喊:“你把门打开。”
“太太有什么吩咐?”
朱姐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没那么讨厌了,颂音道:“我觉着很不舒服,想去外面透透气。”
朱姐打开门,望着穿戴整齐的小太太,欲言又止。刚才进去她发现太太换上裙褂和鞋子,有些惊异,但没敢问。出来后想了想,猜太太大概还是想下楼去参宴,呵,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且贪玩着呢。
可她收了亲家太太何夫人的十块大洋,保证过绝不让太太下楼的。
颂音问:“宴会主场在后面花房,我下楼在自己家透口气都不行?朱姐,你是曾公馆的老人,先生的脾气应该算是很了解了,他现下对我和孩子有多上心,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如果你惹我不高兴,你说先生是帮我还是帮你?”
朱姐今天接二连三被家中这位小太太呛,简直是大大开了眼界。不过想到先生今时对小太太的紧张程度,她的确不敢做得太强硬。
要不,就让太太下去一楼客厅转转得了,反正今儿来的人多,何夫人还能生着三头六臂管过来不成?再说,先生本来也没说不许太太见客,只是何夫人撺掇着先生说孕初期的人身上正遭罪,宴会上人多吵嚷,何必叫她下来?由此先生才不言语的。
又不想何夫人竟找上自己,好言好语说了一番话:“我自己的女儿我最清楚,性烈,跟野马似的,静不住,倘或听见音乐声,定闹着要下来,可今儿请的人多且杂,男人们抽烟喝酒闹起来,有什么准儿?乱哄哄的,她莽牛似地跑跑跳跳,胎能稳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有个什么凶险事,我还活不活了?老管家,劳您费心,好生看管住她,可别叫她下来了。”
都是做母亲的,朱姐当时听完何夫人的话,再见了十块大洋,眼花缭乱间糊里糊涂就应了。
此刻小太太发威,朱姐将她和何夫人在先生那儿的重要性一比,登时有了计较。她搓着手赔礼:“太太说笑了不是?且不说我绝不敢惹您不高兴,就是即便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让您不舒服了,不用先生和您说什么,我自己就先臊死了。”
颂音噘了嘴嘲讽道:“你哪里是不周到,你简直是太周到了!”她看着朱姐让开了门,就哼一声从其身侧绕开往楼梯口走。
楼下客厅里三三两两坐着几对盛装的男女在闲聊,见楼梯上忽而拐下一个着中装的美丽女子,都抬了眼瞧过来。
颂音绷住脸视而不见,下楼梯,直接出了屋子,拐上通往她房间楼下那处灌木丛夹道的回廊。
夹道长而窄,地面铺着青砖,道旁葱郁的灌木围着公馆绕了一圈。
颂音抱着胳膊,且走且跑,到夹道口,远远一瞧,见那个穿灰军装的男子果然还在,就一路跑过去。
幸而穿的是软绸加绒的绣鞋,轻便软和,踩在砖地上静悄悄的,那男子丝毫闻不见,还背着身子悠闲抽烟呢。
颂音窃喜,悄悄靠近男子身后,正想着是团把雪砸他头上还是当真抽他嘴巴子给他教训呢,背对着她的男子忽而迅速转身,同时长臂一伸,环着她的肩膀钳制住她的行动,另一只手还抬起来捂上了她的嘴。
颂音吃惊着挣扎起来,无奈男子力气太大,箍着她半点都动弹不得。
她呜呜呜地要叫,男子察觉她的意图,俯下头来,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安静点。”
男子的气息温温凉凉,还混着点淡淡的烟草味儿。
颂音抬眼看,才发现身后的男子是张生面孔。他那双藏在帽檐下的大眼睛深潭似的沉静,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衔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倒是个十分漂亮的青年军士。
原来她认错了人。
她又羞又气,张嘴咬上男子掌心的一点嫩肉,企图叫他吃痛松手。
男子动了动手腕,却并未松开。
他只挑挑眉:“牙尖嘴利。”说话时,嘴角的香烟随之上下轻颤。
颂音怒目瞪向他,在心里骂他不要脸。
他漫不经心瞄她一眼,视线转向前方,淡淡道:“仔细听,有人在说悄悄话呢。”
颂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夹道那面的回廊拐角处有两片衣角挨着。淡紫色丝绒旗袍和黑色西装裤,应是一男一女。
“行了,差不多该开宴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