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事如春梦了无痕，人似秋花谢残红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好事终】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两字功名，几场干戈，一场恶梦！

【雪飘百花无】谋财的财已散尽，害命的命已还给。有恩的难逃劫数，无情的反倒平安。冰冷的早已成灰，纵火的业已烧尽。为官的命断官场，称王的帝业崩析。求仙的没得门路，痴迷的死得更早。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都枉送了性命。不过是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埋着玉、葬着花。其中何种滋味，道中人知晓。

歌毕，还又歌副歌。巫山神女见梅花仙面色忧伤，问道：“可曾听出了什么？”

梅花仙回道：“花开花谢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便好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人世几回悲欢离合，只求无愧于心便好。”

巫山神女温和一笑，道：“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了。谁又真真能做到无愧于心了呢？若真能做到，个个都成大圣人了。”

梅花仙道：“诗曰：‘花谢为花开，花飞为花悲。花悲为花泪，花泪为花碎。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这花落又是无情又是有情，难道不是人之所赋予的吗？我若身为前人，自然活不到后世之久。若后世之人对我评价褒贬，我又岂知是好是坏？反倒由了他们猜忌去了，若在生前就担心后世之名或他人戏言，而不能从心所欲不逾矩，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巫山神女道：“你此言虽然有理，可与吾这新编撰的《秦宫梦》有何关联呢？”

梅花仙久思一番，摇摇头，道：“若是一番说辞，小仙 也没有什么思虑，不过是曲风婉婉转转，听来让人觉得心伤罢了。小仙作为花仙，扬手一拨一回，便是花开花谢。曲里唱的也不过都是花开花谢，未免太过寻常，单小仙认识的众多姐妹，莫说花开花谢，就是并蒂双生、千支同放也不算问题。”

巫山神女因叹：“可怜！痴儿竟未开化……仙姑自去随喜随喜一番罢，若遇怪事，大喊‘月姊’即可保尔性命。”梅花仙疑惑，却见巫山神女神色冰冷，不知是否仙气所惑，梅花仙竟模糊看不清她面颊，行礼谢过巫山神女后，悄悄退下。巫山神女即命人卷宴终曲收拨。

梅花仙也无处可去，便在仙府四处转悠，见一溪流，随之沿行，百步见一大山，山有小口，仿若有光，从山口入，极狭难行，复数十步，訇然中开，开朗明媚。梅花仙感叹如‘世外桃源’，观其地，竹林甚茂盛，乃上佳之品——湘妃竹，又多植于他树，令其眼花缭乱，一时不能看尽。

远方一道袅袅炊烟，世外桃林之处必有人家。前行二三里，见豆蔻少女、黄发顽童，趁着草长莺飞二月天，皆有说有笑，手牵风筝，无忧无虑，自在快乐，耄耋老人多闲聊喝茶，此间无间，其乐溶溶，他们的笑比三月的风还暖、还明媚。

梅花仙始觉此乃梦境，想着凡尘俗世还是及早忘掉的好。转身欲回，抬眸正对上张不苟言笑之面容，顷刻间，忘归路。

此人，乃世间极少有正翩翩君子，真担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人，也实像块未磨之璞玉，如水附纹，柔和温润，自成一派。此人，令天地间污浊之物退之十万万顷，再令其自比巧夺天工者黯然失色。

诗曰：青青子衿。

此人便是身青直裾，淡青领口，白玉腰带，墨玄竹纹，如诗如画。今日所见，未加冠，只一青海素玉簪将发丝绾在脑后，三千青丝如瀑。

“竹仙君……”

那人回以温和一笑，梅花仙明眸含泪。

“今日，你始肯入我梦。”

红泪落。

“莫哭……”竹仙君嗓音淡淡，如拂面春风过，“我为你修了坐梅苑，随我去看看，喜欢吗？”

“好……”

声音那么淡，一缕风就吹散了。

只剩梅香一缕清浅。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一座茅屋，前辟四窗，垣墙□□，内植湘妃斑竹，随风潇潇而动。开门入室，也不过是至简一碗一箸一调羹。梅花仙见壁上悬琴，俯身却见琴案蒙尘，抱琴而问：“仙君平日里都不再弹琴了吗？”

竹仙君摇头，道：“弹琴乐性，只是平日琐碎，哪里还有时间呢？”他转而又笑，“不妨今日再弹一曲。”

“哪一曲？”

“你教我的那曲，如何？”

“好。”

琴音渐起，一响而万物寂静，潺潺兮如水流，崇崇兮如高山，宛若凤啼悠远流长，芙蓉泣露昆山玉碎，新声含尽古今情。

歌曰：“落花醉了梅苑 ，恍若人生是初见。青丝染了霜烟，携手共赴尘世万千。心事褪了红颜，眼前相思已凌乱。泪光藏了誓言，相约一生何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