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女在匈奴
胡天的九月,远远近近苍黄一片,风似钢刀般斩断蓬草,蓬草到处飘飞。稽落山早已白头,不知何处拉来一片云幕,渐渐变得厚实,遮住了山头,接着罩住了山,盖住了地。
黄昏时,天和地浑然连在了一起。风无声无息,充斥了整个原野,没有声响,连鸟儿振翅,野兽蹑足的声音都没有。深远的天地间传来一声“嗷呜”,接着,“嗷呜”声此起彼伏,相互呼应。草原狼从地缝里钻出来似得聚集在各个山头,伸颈引吭。原野开始动起来了。翁金河潺潺,向西南蜿蜒流动,最后深入茫茫黄沙,无声无息。
河两旁有穹庐数顶,孩子梦哭的声音破空而来,羊圈中的羊儿开始骚动,有人举着火把从毡房里出来,后面跟着好几个人。
有一个老者说:“头狼出来了,这灾荒连狼都不放过,集体出来打劫啦!”老者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又有人陆续从毡帐出来,开始结队,举着火把巡游在毡帐四周。草原的夜并不安静,连年的天灾破坏夏秋牧草生长,草原的鼠兔减少,狼群就频繁攻击人畜。
一个女人从毡帐里出来,到羊圈中牵出一只奶羊,又进了毡房。
女人说:“阿爸,冬天就要到了,草料不足,这羊就要断奶,孩子就要断粮了,怎么办?”
一老者说:“天不下雨,草不长。孩子,我们汉人命苦啊!”老者说着就咳嗽起来。
女人忙从灶旁一陶罐里抓出一把节节草干,递给老者,说:“阿爸,嚼嚼吧。”
女人蹲跪下来,手伸进奶羊肚下挤奶。那奶羊温顺地立着,不管女人怎么揪扯它的□□。
好半天,女人挤出半陶钵羊奶,站起身,递给老者。
老者挥挥手说:“给孩子吧,我没事!”
“阿爸,没有你,我娘俩也活不长。”
老者说:“天亮了,你去须仆阿爸那儿,求他带你去侍奉骨都候家。”
女人说:“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我带着,我不吃,也要让奶羊吃饱。饿不了孩子。这样三个人耗着三个人都得死啊!”
女人说:“起风了,要变天了,我怕找不到他们家。”
“你顺着翁金河,往东走,草木最茂盛的地方就是王庭。”接着老者连声咳嗽起来。
女人哭着说:“我不放心你们啊!”
“家里的干肉够我过冬,干草尽够奶羊过冬,孩子饿不了。”老者黯然神伤。
女人说:“阿爸,如果我不被狼吃掉,明春我定回来找你们,你们别搬走,等我回来!”
老者听了,默然不语,转过身去。
女人的名字叫傅显,本是汉人,建安初年被匈奴人掳来,在草原过了十来年,后来嫁给老者的儿子,生了孩子,可惜孩子爸爸被狼吃了。须仆阿爸是匈奴一个部落的贵族,那个部落后来战败,族民成了奴隶。须仆阿爸骑射技术高超,成了自由民。
天亮了,孩子还在被筒里睡觉,傅显收拾了行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毡房,带着须仆阿爸送的小佩刀,牵着一只羊,沿着翁金河向东走。
翁金河水在荒草滩时隐时现,不远处有山峦起伏,一座城郭兀立,然四野死寂。
傅显朝那城走去,看似不远的距离,然而要翻山,要渡河,还要避开危险的草滩,天黑时才靠近城郭。
这城叫范夫人城,城里有少数汉人居住。城门破败关不上。傅显进了城,在一人家停了下来。
有一个老妇人出来喂羊,她看见傅显,吃了一惊。傅显小心翼翼地问:“阿妈,让我在这过一夜好吗?”
那妇人打量着傅显,说:“你一年轻女子为何独自外出?”
傅显低声说:“阿妈,家里要断粮了,我想去蔡夫人那里讨生活。”
妇人叹气说:“匈奴人家里不好过日子,他们不把我们汉人当人。”傅显说:“我在夫人那里侍奉过,夫人可怜我,让我有难处去找她。”
老妇人说:“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阏氏不喜欢她。”
傅显心里七上八下,在老妇人家囫囵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出发了。
从范夫人城往东是连绵起伏的荒草坡,牧草枯败,被风吹卷,裸露出砂石地表。荒草坡似长了癞疥的头皮,东秃一块西秃一块。
傅显爬过一道坡,坡底是大峡谷,名夫羊句山峡。峡谷不深,视野较开阔。在这峡谷里发生过无数次战争。先汉的李广利将军在此曾歼灭匈奴铁骑五千人。铁骑的蹄痕,人马的尸骨早化作黄沙,融入土地,新的灾难又一波又一波降临。干旱、蝗灾、蚊灾啃蚀着地表,消化了历史的遗迹,夏草生长,掩盖了一切,人已绝迹,现在只有野狼在这里聚会,鼠兔在这里做窠,苍鹰在这里盘旋。
傅显站在坡上向四周望,两脚不由自主地发酸打颤,只感觉天地无限宽大,然人不知立足何方。恐惧由心发出,漫向四野,又由四野聚拢集于脚底。傅显想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