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元德八年,隆冬,青州城内。
因白天那场雪,官道上泥泞不堪。
挨近官道那户人家,边上的棚架前挂着白灯笼,简陋的灵堂里空荡荡的,中央摆着具棺椁,正前方掉漆的八仙桌上摆着灵牌,烛火在风里摇曳。
寒风从四方灌进来,卷起盆内燃烧的纸钱,火焰登时照亮昏暗的灵堂,也照亮了正跪在棺椁前披着孝衣,不断往火堆里添纸钱的楚梨。
火光中,少女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朱,尽显江南女子的温婉秀气,只是眼眸却冷冽异常。
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灵堂旋即暗淡下来。
“可惜咯,杨婶儿那么好的一个人……”
“世道无常啊。”
人人都道杨氏命不好,早早成了寡妇,后来捡到个女孩,靠帮人做针线活,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原以为可以享清福,却不成想命丧河里。但楚梨不信。
直到整理娘亲遗物之际,看到用麻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几两碎银,这是娘亲半生积蓄,便瞬间明白一切。
她本是前朝忠臣楚思安的小女儿,六岁那年,其父因直言进谏得罪奸佞,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她侥幸躲过一劫,从京都逃离再辗转到青州,命悬一线之际,得村妇杨氏收留,时隔八年,出落成娉婷少女。
因容颜姣好,楚梨被邻村的六旬富贾钱老爷看中,欲纳作第十七房小妾,钱老爷几次三番让媒婆来说媒,多次不成后竟
买下娘俩儿租赁的简陋茅草房,放下话月底加租金。
除非楚梨给他做小。
娘亲害怕钱老爷用自己威胁楚梨,于是趁她出门卖柴火之际投身河中。
棚外瀌雪未停,寒风又起,吹动着棚内的烛火。
楚梨跪得麻木,感觉不到寒冷,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火舌舔舐过她指尖又低下去。
娘亲明明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投的河,为何说她命不好呢?难不成这世上,自己的命还不属于自己吗?
楚梨跪在灵堂里,想了很久,直至东方泛白才恍悟:
在这吃人的世道,想要掌握自己的命,就必须换种活法。
三日后。
在乡村们帮助下,楚梨安葬了娘亲,下葬后她在娘亲墓碑前磕了几十个头,又在坟包边待到人全部走完。
天愈渐暗下来,楚梨背靠墓碑远眺那间满载欢笑的茅草房,用尽全身力气抱了抱浸满寒气的墓碑后向深山走去。
她不能辜负娘亲,所以今早便带着娘亲留给自己的银两,陪伴完娘亲最后一程,准备逃往青州南部,她曾听娘亲提起那地方终年暖和,适合谋生。
她朝四周警惕观望,确认没人之后才动身,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眼里。楚梨前脚刚进山,那人后脚便往邻村去。
***
天边露出鱼肚白。
“快,她就在前面,别让这小蹄子逃了!”
“抓住她!”
浑厚的男声打破深林寂静,林中鸟振翅惊慌逃窜。
楚梨如惊弓之鸟,顾不上歇息拔腿开跑。
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刮得楚梨脸颊生疼,身上衣物全然湿透,她已然感觉不到衣物的存在,只觉犹坠冰窟。
快!再快点!
此刻,楚梨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念头,连夜赶路的疲惫被抛之脑后。
“抓住她。”
呼啸的风夹杂着粗犷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楚梨额上沁满汗珠,嘴里充斥着腥甜味儿,耳畔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甚至有一瞬,她误以为那声音是从自己头顶传来的。
“嘶——”裂骨之痛顺着脚踝传遍全身,楚梨吃痛闷哼,旋即扑倒在泥泞雪地里。
“小蹄子,害得大爷我跑了一路。”为首的男人大步飞奔过来,狠狠踹向楚梨动弹不得的右脚,歪头啐了一口,怒吼道:“怎么不跑了,不是挺能跑的嘛。”
楚梨吃痛,额上瞬间浸出冷汗。
随后赶来的几人气靠着树干喘吁吁,狗腿道:“八成是被三哥的威风吓着了,这才连滚带爬在这儿等咱呢。”
话毕,几个男人得意大笑。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楚梨,手搓捻着下巴,说:“果然是山窝窝里的凤凰,怪不得钱老爷日思夜想。”
听到熟悉的名字,楚梨眼睛微眯,瞳孔溢出滔天恨意,倏地抬头,死死盯着男人。
一副江南温婉女子模样,但眼神却异常凌厉,像是顷刻间就会露出獠牙的猛兽。
男人呆愣须臾,后背莫名发冷,发泄般一脚踹上楚梨左肩,冷哼一声:“晦气。”
他转身招手示意身后的人把人套进麻袋。
身后的几人嘿嘿笑了几声后,扯着麻袋步步逼近。
转眼间,几人已到楚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