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元前212年，秦始皇三十五年，秋。

渭水以北，嵕山以南，山水俱阳的咸阳城，笼罩在惨淡秋风之中，放眼望去皆是草木枯黄的肃杀之景。

树上最后一片落叶，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缓缓降落于空阔的咸阳大街上。

此刻的咸阳城，已然不见往日摩肩接踵的热闹，只有披坚执锐的士卒往来奔波，穿屋入巷到处搜捕妄议朝政的诸生，一时间咸阳街头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不敢交谈。

而这一切乱象的根源，还要从数月前方士卢生侯生的逃跑说起。

天下皆知统一六国的始皇帝，近年来越发沉迷好修仙长生之道。因此全国各地的胆大方士纷至沓来，为始皇帝进献长生术，这些胆大的方士，无一例外受到了始皇帝的重用。

始皇帝对这些方士，可谓是到了信任备至的地步。

先有齐地方士徐福宣称海上有瀛洲仙山，那仙山之上正有始皇帝想要的不老药。于是始皇帝大笔一挥，恩准徐福携带三千童男童女，外加无数金银珠宝乘坐大船出海，然而徐福等人却至今未归，连个消息也没有，徐福连带着船上的三千童男童女，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后有燕人卢生和侯生花言巧语，唆使始皇帝模仿传说中行踪缥缈的不老真人，表明求仙的真诚之意。

嬴政信了，不仅在行宫间修建甬道，除了身边伺候的内侍以及卢生侯生外，满朝文武无人知晓嬴政的行踪，就连左右丞相李斯冯劫也毫不知情。

而且嬴政还摒弃“朕”这一皇帝自称，称自己为“真人”。

然而嬴真人费尽心思，却依然阻止不了衰老的到来。这使得始皇帝越发焦躁，耐心也是太不如前，巨大的压力顶在方士们的头上。

卢生侯生表面上继续进献所谓的仙药，花言巧语搪塞始皇帝，而背地里却在计划如何逃跑。

只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长生之道，不过是使用各种花招，从始皇帝身上博取荣华富贵罢了。

眼见欺诈一事已经走到了尾声，一旦始皇帝醒悟过来，他们一个结局——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在某个深夜，卢生侯生连同其他方士，悄无声息地逃出了秦宫。在跑路的过程中，卢生侯生还不忘诋毁始皇帝，来一出恶人先告状。

一时间，天下愕然。

而始皇帝也终于清醒过来，他被骗了！被一群只会花言巧语的方士耍得团团转！

始皇帝怒不可遏，方士们的行为无异于将始皇帝的脸面往地下扔。士不忍孰不可忍，更何况二人得罪的还是，拥有全天下的生杀大权的始皇帝。

搜捕方士的诏令被粘贴在三十六郡的各个角落，在搜捕的过程中同时发现，街头巷尾不少诸生借此事议论朝政。本就大动恼火的始皇帝，此时更是心头不快。想他堂堂皇帝，俨然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又下令将因言乱黔首的诸生一并逮捕，被捕的诸生互相告发。拔出萝卜带出泥，受牵连者甚广，弄得咸阳城一时间鸡犬不宁。

始皇帝在阅览被捕的诸生名单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股沉重的危机萦绕在帝国的版图之上。

嬴政当机立断，在朝议上宣布了最终判决，将罪行最严重的四百多人坑杀在咸阳城外，其余的则贬去戍边，以儆效尤，震慑天下，

诏令一出，满朝文武百官鸦雀无声，互相对视表情各不相同，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这些个官场在纵横几十载的老狐狸们，深知诸生妄议朝政和陛下，此事非同小可。

而且这几年，陛下变得越发独断专行，大臣也摸不透陛下的想法。

若是此时站出来替诸生说话，岂不是等同于替他们求情。而且陛下正在气头上，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于是众多臣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大殿陷入了死寂。

“陛下万万不可！”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嗓音，划破了大殿的死寂。

众人转头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大公子扶苏。

“陛下不可。”扶苏言辞恳求，态度恭谦，试图向始皇帝阐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①

居于最上方高处的始皇帝，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扶苏身侧的上卿蒙毅吓得满头大汗，暗道：糟了！

在阴暗的一角里，中车府令赵高却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扶苏！”始皇帝大喝一声。

扶苏见嬴政面色不霁连忙跪下，他知道父皇已经动怒，但劝谏的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臣所言皆是......”

嬴政已经全然没了耐心，他抬手示意扶苏住口。

蒙毅忍不住偏头朝扶苏看去，扶苏跪在地上垂着头，似乎是在听陛下的训斥，但他的身子一动不动，连袖子上的褶皱都不见一丝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