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十五只小鸟
春日晴光最是好,碎光从层层叠叠的间隙中坠落,抽了新芽的枝条从矮墙外伸进来,我看着一只黄色短绒的小鸟扑棱扑棱翅膀落下,尔后又拍拍屁股飞走了;过了两分钟,又飞来了一只通体灰色的小鸟啄食新芽;过了十分钟,一只胸脯羽毛雪白、衔着野果的小鸟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墙檐边,一步步朝那只灰色小鸟靠近着...
哎呀,还差一点儿就靠上了!
只见那只灰色小鸟忽然扬起下巴,傲气十足地挥挥翅膀,朝着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我正撑着下巴坐在书房中,观察着窗户外的一方小小天地;身前的檀木案桌上摆着一个铜制小暖炉,长方形的铜盒像一个砚托,分出内外两层:外层盒壁四周镂空,里层像个内置炭火的小抽屉,不必忧心火星会一不小心燃了书案——如今早已开春,天气回暖,阿爹叔叔身体康健,自然用不上这个,因此这暖炉是特意留给谁用的不必多说。
我已经在书房中待了不止一个时辰了,侍女见劝不动我,干脆也不再多说什么,给暖炉换了燃了不易起烟的银丝炭。暖烘烘的热气焖得我的脸格外热些,侍女叹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将暖炉挪到一旁,道:“阿檀小姐当心别闷着了,去外头走走吧。”
我存心置气:“我不走!”
坏阿爹!坏叔叔!他们怎么能又联合起来骗我呢?!说好等我喝了药就告诉我的,等我赶来书房的时候,这里哪还有什么人影,就剩桌上这方暖炉还散着热气了——更可恶的是,食盒里装着的三层杏花糕竟只给我留了中间的小小一碟!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便让人替我去婶婶那儿告状,自己蹲守书房等阿爹回来:他之前呆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时候,总是恨不得将十二个时辰掰成好几瓣用,我就不信他今日不会再回来!
然而我没有料到,今日阿爹竟真的不回来了:婶婶说西南的那片荒原突生异相,为了遁玉之谷的安危,阿爹和叔叔们已经率部前去调查了;为了安抚被他们放鸽子的我,婶婶决定今晚给我做好吃的,还破例许我喝一小碗酒——尽管婶婶说只能喝小小一碗,但也足矣让我惊喜万分。
世上还有比喝酒更叫人高兴的事吗?
夜风拂过,见到外头已掌起了烛灯,我这才将随手抽看的书简放回原处,披着狐裘斗篷疲惫又僵硬地抻了一个懒腰。今晚只有我和婶婶吃饭,我早在去的路上就想好了待会儿要如何瞒着她多蹭几杯酒喝——我兴致盎然地提着灯笼一路前行,然而还不等我踱至堂前,便撞入了一双鎏金似的眼睛里。
一秒,两秒。好像时间就突然这么静止不动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也愣愣地看着他。
阿爹说,手持长枪的翩翩少年郎都是假的,是话本子里杜撰出来骗小姑娘的——但在此时此刻,风姿脱俗、冰清隽永的少年仙人就伫立于廊下,我还瞧见他手中寒锋冷冽的长枪上系了一条火红的同心结:那是和他到天衡山附近放霄灯的那夜,我亲手替他系上的。
不知为何,瞧着那双平静如水的鎏金色眸子,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虚。还不等我组织一下语言开口,魈便忽地避开了我的目光——一句刚脱口而出的“你...”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我的胸腔里。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和魈的关系竟会变得如此尴尬。幸而这份尴尬并未持续多久,视野中忽然亮起了一抹烈焰般的绯色,只见一位身着红衣、气度不凡的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过来问我:“你就是流檀?”
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纳闷自己究竟在哪里留下过名讳之时,抬眼便扫见来人正额前一点鲜红的印记,想来大约是魈的夜叉同僚,便顺从地应了一声。奇怪的是,她刚想拉着我走,魈有些清冷的声音便远远地传了过来:“应达。”
火鼠大将应达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打量着我孱弱多病的身体,似乎很难将我如今的样子和她想象中的样子结合起来。她看出我眼中的茫然,语气依旧豪爽轻快:“新年之际,你让浮舍转交给了我一个平安符,还记得吗?”
她这么一说,我便都想起来了。
都说有朋千里来相会,我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大名鼎鼎的火鼠大将应达:在璃月港养伤的这些时日,我自然没少听仙众夜叉的名号,因此多多少少也对他们有过些许期待与揣测。
应达和魈是应帝君之命前来调查、清剿妖邪的。古时西方荒原曾有天星坠落,移涌的地脉最终形成了魔物涌出的通道,无数妖邪残秽、瘴疠应孕而生;如今封印妖邪的咒法威力渐弱,兹事体大,为了流民与百姓的安危,摩拉克斯定不会袖手旁观。
阿爹和叔叔们已经前去此处调查,魈与应达一路剿杀妖邪,途径遁玉之谷也只是稍作小憩,待会儿他们又要马不停蹄地启程前往荒原。我得了婶婶的默许,心头痒痒地去摸酒杯,却感受到了一股并不支持的眼神。我抬眼去看,魈却又刻意躲着我的视线,并不与我多说什么话,只淡淡地扭过头去,好像压根不认得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