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回想起聂远道一步三回头,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谢姝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随即不可自抑地笑出了声,事情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萧如璋立于暗处一言不发,他几乎是下意识便猜见了谢姝的所有意图。
此次他之所以如此痛快地听从谢姝的安排被她一纸假身契卖入千金阁,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那份被谢姝先下手为强烧掉的密文名单,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接近这个赵瓶儿,从她身上套出聂远道的去向。
本朝厂卫联结,有权统查两京一十三省官民,探子无所不在。
逞论太仓窃银案在沈行周这帮六科九卿官员眼里是个多么了不得的案子,于锦衣卫而言,前因后果,分文如析。当初,这个赵瓶儿是千金阁对聂远道布下的迷魂阵,诱他入局,心甘情愿受他们挟持,而今,亦是引聂远道前来赴死的关键棋子。
谁知,诱饵竟对猎物生了情愫,宁愿自毁,也不愿再当诱饵。
“一会儿,不论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就是。”
谢姝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不消说,谢姑娘摩拳擦掌,又打算挖坑给人跳呢。
萧如璋心下百感交集,他的两个盘算,皆被谢姝截了胡,从始至终,是半点便宜也没讨着,回头若是刘十九还敢再同他说什么谢姝一个小丫头片子好对付之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他一定让他自个儿来踢一踢这块喂不熟,砸不动响当当的铁板。
谢姝背对着他,在赵瓶儿身上鼓捣了半天,将那身沉甸甸的锁链拆下,又替她简单处理了伤口,将悠悠转醒的赵瓶儿半扶到膝上,柔声问道:“姑娘,可有好些?”
萧如璋不耐侧目。她可真是区别对待。当日他不也是重伤不醒倒在她面前的,她又是掐脖子,又是用他取暖,心黑手黑,今日倒是和善。
“多谢搭救,不知阁下是何人……”
赵瓶儿沙哑地开口道谢,却难掩防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此地乃是崔三娘的秘牢,专门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被关在此地,彻底与世隔绝,除了一日三餐,确保她不被饿死病死,平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谢姝作出无奈苦笑状,“说起来姑娘与我是本家,我乃浙直总督赵正阳之女。”
说着,谢姝取出一枚赵府玉牌证明身份。赵家的名牌只有一块,在江淮身上。她手里这块,是自己闲来无聊,复刻的。对付崔三娘那种精明的人物,自然得用货真价实的玩意儿,然而应付应付赵瓶儿,假的便足矣。
赵瓶儿心惊。
谢姝说得轻松,什么本家,赵钱孙李,百家姓上门当第一,同为赵姓,这门亲戚她可不敢攀。
只是浙直总督之女,怎会沦落至此。
赵瓶儿稍稍抬眼,看见牢房里还有一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容貌出色,穿着千金阁为小倌准备的衣裳,却浑身浴血,面色微白,瞧着怕是有伤。
这二人,兀自出现在她的牢房中,一看就不简单。
瞧出赵瓶儿的顾虑,谢姝有些为难地缓缓道出“实情”:
“我与家中侍卫返乡探亲,…途经此地,不慎走散。我寻访数日,方知他落入了千金阁老鸨手中,无奈女扮男装,入欢场寻人,谁知,竟落得如此下场……”
她半是羞赧,半是支吾地解释了自己的“来历”,又愤慨不平地陈述了遭遇。一番演绎,令站在一旁静静看她演戏的萧如璋不禁瞠目结舌。
若非锦衣卫不招女子,他都想将谢姝纳入麾下了。
世间万事,真真假假。
明火执杖的欺骗,是最低级的谎言,真假参半,尤为次等。真正的猎手,是善诱的。抛出低劣的谎言,使猎物上钩,自以为看破了欺骗者的意图,却不知自己,恰恰因此而堕入了罗网之中。
官宦贵眷,谁家探亲,能安心放小姐与家仆独行的,名声不要了吗,何况是浙直总督这种封疆大吏人家。一看就是私奔出逃。若非生死关头,想必也不会出示那块自报家门的牌子。
那家仆生得也着实过分好看,无怪乎落入崔三娘手里。千金阁仗势欺人,暗地里一直在做一些强抢稍有姿色的外乡人的行当,然后逼良为女昌。
到底是闺阁女子,胆大包天,文君夜奔。却不曾经历过风雨摧残,一朝被地头蛇崔三娘所虏,没入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牢。又怕声名不显被误作寂寂无名之辈死在狱中,又怕将事情闹大,身败名裂。
她的“实话”,一看就是犹豫再三,有所保留。
已然是昏了头了。
而这恰恰是谢姝一番声情并茂,希望传达给赵瓶儿的完整信息。
果不其然,在谢姝刻意营造出的清澈而愚蠢的目光中,赵瓶儿脸上的防备与忧惧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心相惜。
萧如璋叹息。
可怜了那个浙直总督赵正阳,据他所知,赵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