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皇上您怎——”苏麻手上的活计未停，当做一句寻常话一般的下意识的张口解释，一开口觉得有些不对，抬头却见玄烨早已放下手中的纸墨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苏麻是见过的，就在不久前出宫福全和东亭说起皇帝大婚之事的时候。

那时候....想起当日的情形，苏麻有些错愕，正尴尬的不知道说点什么，敏敏格格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似乎是吵着要进来见皇帝的样子，这孩子虽然平日里骄纵了一些，却并非不知礼数分寸，今次急着进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细听之下，仿佛在说淑和姐姐呀信呀什么的，想来是这敏敏从哪里知道了前几日平南王府来信的事。苏麻正准备以此提醒皇上，而玄烨却仿佛对殿外的一切喧闹声置若罔闻，只盯着苏麻喇姑“苏麻，朕，在等你的回答。”

苏麻有些无奈，外人眼里聪明能言的自己偏偏在自己的事上这样笨拙，只得发挥自己的鸵鸟政策，低了头不肯开口。

“朕知道，你把小石头当亲人，当弟弟，那朕呢，朕在你的心里，也和他一般吗？”

“皇上是主子，自然不一样的。”仿佛心跳漏了一拍，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仍要拼了命的抑制住。而有些问题，既然打算回避，索性避开到底了。

“你知道的，朕不是这个意思，于朕而言，淑和姐姐，敏敏，是朕的姐姐和妹妹，而你，不是，从来都不是。”玄烨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拿了淑和和硕公主的来信，苏麻只觉得如临大赦的解脱，一抬首却见玄烨一转身神色间已是少有的落寞和疲惫，“罢了，拿去给敏敏吧，朕累了，就不见人了。”

苏麻的情绪不由的也跟着眼前人暗了下去，依言拿了信退出去，心神恍惚的递给敏敏，全然忘了叽叽喳喳的小格格又在一旁不停叫嚷着什么，敏敏和淑和姐妹情深理应如此，只是今日玄烨这样的执拗追问，想起那日醒来后断断续续的模糊影像，倘若依然不能理出个头绪，怕是真的会一次次重蹈覆辙。

“苏麻丫头，小心脚下！”苏麻喇姑猛地被人从一旁叫住，这才惊觉素日端庄的自己刚刚竟是心不在焉的在这御花园里差点一步踏空。侧身一瞧，这发声提醒的是慈宁宫的苏茉尔嬷嬷。苏嬷嬷陪在老祖宗身边大半辈子了，本来就是个慈爱细心地，又因着和苏麻喇姑这点名字相近的赐名缘分，多年来对苏麻又像老师又像长辈一般的亲切照拂。

“苏麻丫头呀，我正好要去东面的宁寿宫一趟，你若无事，不如与我同去？”

苏麻依言陪着苏茉尔嬷嬷走了一趟，宁寿宫是先帝太妃们日常居住的地方。早年福临踌躇满志，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后又迎了董鄂氏进宫后更是独宠一人甚少选纳新人，加之如福全、常宁生母这般已经离世的，是以如今留下的太妃已是寥寥，今次苏嬷嬷奉着太皇太后之命，来看望的便是如今位份最尊的淑贵太妃和顺太妃。

两位太妃都是太皇太后大玉儿母族--博尔济吉特氏的亲人，尤其这淑贵太妃更是大玉儿嫡亲的侄孙女，只是这两位太妃自新帝即位后甚少出来走动，前两日玄烨大婚时难得出来了一趟，回来不久竟是双双病倒了。大玉儿忧虑不已，却总是脱不开身，便先遣了苏茉尔过来探望。

好在如今见到了人，细细问过了太医，许是素日里屋子闷得久了猛然出去受了风寒，好好用药几日应无大碍。苏茉尔略宽了宽心，便又陪着两位太妃聊了一会儿家常。言语间不免聊到即将入主咸福宫的的慧珠小姐。慧珠是大玉儿远方堂弟阿郁锡家的幺女，论起辈分该是玄烨的堂姑了。这听起来有些不妥，只是从太宗朝大玉儿自己和亲姑姑哲哲共事一夫开始，爱新觉罗家和博尔济吉特氏的这些姻亲关系在世人面前早已是一团乱麻见怪不怪了。

因着年幼时一起作伴过的情谊，淑贵太妃为着慧珠的来临又打起了几分精神，将丫头们拿上来的药汤一饮而尽，一旁的顺太妃却是一直恹恹的。算起来顺太妃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整个人却无甚表情了无生气，像一朵行将枯萎的花。一直未曾说话的苏麻喇姑在一旁瞧着，不由有些叹息，因为眼前人曾经的神采，她也是见过的。那是从科尔沁大草原刚进宫的时候，顾盼神飞，眼波流转的灵动劲儿，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回来的路上，苏嬷嬷遣了太医先回去，只留下了苏麻喇姑一人，显然是有话要讲。

“丫头呀，你素来伶俐，一点就透。嬷嬷今儿让你陪着走这一遭，不是格格的意思。为着的，是我老婆子自己的一点私心，我呀，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呀，丫头！”

苏嬷嬷欲言又止，几朝深宫里多少年磨出来的万事轻易不张口的菩萨性子，如今肯对自己说到这里，苏麻如何不感念，又怎能不懂？苏麻的眼睛已染了湿意，一出口却已是有些哽咽，只得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事，无法回避，却终该理清了。

隔一日，四位贵人终于也陆续入了宫，依规矩觐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后便先各自回了宫安顿。加上新配进来的一批宫女太监侍卫门，一时间合宫里不免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