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可寒枝知道这都是不正常的,何夕想要的,她就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得到,又岂会轻言放弃。
只是,若她今日再看到何氏族灭的情景,受那样的刺激,那还活得成吗?
寒枝猛地跪下,攥住何夕的手臂:“别去!姑娘,寒枝求你了,别去!”
何夕甩开她缠紧的双手,一个踉跄向前跌去,她的后脚猛地往前一拄,总算是佝偻着站住了。
寒枝跪在地上流着泪,向前想要再次拉住她:“姑娘,那些你看不得呀!”
有什么是看不得的,清明门前方三里的阔地上,何氏全族老弱男女,一共二百余口,加上从前徐州来晋康城投奔的——虽然何夕同里面绝大多数的亲眷都不曾熟识,但那些都是她的血亲,有什么是看不得的!
她将寒枝远远甩在身后,丝毫不理会她的呼号。
她想,清明门前,今日喋血,还能清明吗?
虞慎将她禁锢在了长干里一处宅中,他的手下把这里里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但何夕要走,也没有人敢拦,只是跟出来十多人,远远在后面看着。
长干里离清明门就百余步,她走着去,一出现就轰动了所有观刑的人。
天下还有谁会不认得何夕呢?所有人都知道她,如若不是被虞氏那个郎君所救,今日就该与那些被推攘的何氏亲族一起了。她是真正的漏网之鱼。
“郡主!郡主!”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冲上前来,她们怀里抱着,手里牵着的都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关了十多天,这些官眷身上再不复光鲜亮丽,全都糊满了肮脏的排泄物,散发着浓重的气味。
监刑的兵士没等得到命令,就将那几个女人踢倒在地,生怕弄脏了何夕的衣裙:“没长眼睛的!郡主也配你们来碰!”何夕想要伸手将她们扶起来,可是经兵士之口的提醒,那几个女人不敢再触碰她,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何夕看着她们狼狈张皇的模样,感觉心脏上被插入一把上古的神兵,在里面反复来回地搅动,那可都是她辈分上的姐姐和嫂嫂啊!
“郡主,救救孩子吧,他们牙都没长齐,知道什么是谋逆啊,求求郡主了,救救孩子吧!”
何夕无可奈何:“几岁了?都姓何吗?”
她的声音都颤抖着。
那几个女人噤声。都姓何,姓何的孩子,她保不住。
她们哭道:“这孩子都还不会讲话啊——”
何夕的泪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你们可曾见过,覆巢之下,能有完卵呐……”
“你都活着,你是活着了!你用了什么办法!”一个女人绝望化为愤怒,那不是无来由的愤怒,恐怕是每一个将要受刑的何家人心里的疑影。
“你枉顾廉耻,委身奸人,你父亲明明是谋逆之人,你是他女儿,为什么你活得好好的!”她的声音那样恶毒尖利,划破了清明门上方的天空。
“行刑!”
何夕的肩膀不受控制地一哆嗦,她坐在那里,看着何家成年男子一个一个被带上刑台,那些面孔那样陌生,自己似乎见都没见过这些亲戚,他们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分支了,有的人或许曾经走过何府得势奴才的门路,向她手里讨要过一点差事;有的人或许跟她搭过话,盛赞过她的才能;还有的或许连司徒府的门檐下都没有站过。
可是她们都姓何,都是何氏族人。这就是他们的罪。
行刑之人在他们的额头黥上“谋逆”二字,那烧焦的皮肉的臭气在空气里弥漫开来,那些男子被绑缚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其实何必堵上呢?即使都给拿下来,他们能喊的也不过就是“冤枉”二字与痛苦的嚎叫罢了。
羞辱过后,这些男人被行刑人乱棍打死,那些棍棒是催命的力道,不再是何夕曾见过的惩罚。再健壮的男子在那样的力道之下,都清醒不过一秒。几棍下去,便轻易结果了一个人的生命。
于是台上的呼号之声越来越稀疏微弱,往下搬运的越来越多,台上就只剩下残留的吁气,而台下何夕只能听到惊恐的一呼一吸。
刑场的另一边,那里没有人敢聚集,所有抬过去的打得软绵绵的尸体都在那里被刽子手切割下脑袋,一颗一颗将那数不清的脑袋给挂起来。
何夕咽下一口唾沫,嗓子干痛。
那些孩子呢,从母亲的怀抱里被夺走,他们只会哭,这些母亲被发卖到各地为奴,何夕曾竟听说过前朝的故事,那些孩子在无人处被一个个捂死,他们小小的身体被送去喂了狗,何夕一直都不喜欢狗。
看久了,那些血腥残忍的场面就变得平常了,只是那种震撼的感觉仍旧盘旋在身体内部,敲击着每一寸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