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耽
感:“生是宫里的人,死是宫里的鬼,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
“知道是必死的事,你还是愿意做,为什么?”
“那时候,我其实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但我相信她活着,包括现在,我相信她可以活得很好,只要不被你妹妹那种人暗算的话,她真的是很坚韧的人,她能让在她身边的人都受到影响,也都变得坚韧起来。”
虞慎很不喜欢他提起何夕时候眼里的光芒,但他说起她的事,那些全都是他没有机会了解过的何夕,他想要听下去,想要知道全部。
“我相信她活着,而且总有一天会来晋康城。何家是她最重视的东西,我帮何家,她就会高兴。至于现在,我死,就能坐实司马逸的谋逆之罪,你们诛杀他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何家的案子也就成了极大的冤屈,只要陛下在,她就能活命了,还是堂堂正正地活命,不需要背负逆臣之后的重责,多好啊,以我这种微末之躯,能换这么多,值了。”
他捏起那只杯子,仔仔细细嗅着酒香,好像全然不知那是毒酒一样。
他含笑问虞慎:“这是桑落吗?”
虞慎轻轻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初静会连尝都不尝,一下子就能辨别出。
“桑落啊,”他脸上露出彷徨忧愁之色,随后才十分勉强地展颜一笑,向虞慎问,“你会好好待她的,对吧?”
“你究竟是她什么人?”虞慎看着他,感到既好奇又厌恶,这个初静,不过一个阉人而已,他为什么一口一个“郡主”,满心里肖想着她?
初静那单薄的下颚落下去,他整张脸都是一种苦涩的无可奈何。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粒尘埃而已。”
他一仰脖,将那杯酒饮尽。
虞慎看着他,不是担心他不喝下,不喝完,而只是反复在心头琢磨那个问题——他也有过不是阉人的时候吗?
他倾杯向他,懒洋洋地道:“桑落酒,从来只是听她提起,今日是第一次尝到味道。”
他留意到虞慎惘然无知的眼神。
他苦笑了一下,把酒杯丢掉:“这样的酒水,用的桑叶上的霜露,我曾痴心地以为她喜欢,一点一滴为她搜集,可是她费了那许多工夫,却居然没有告诉你。她之心,与我之心,都是一样的,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什么也没有,而有的人得到了一切。”
像是感到肺腑之间的侵蚀,他咳唾出血块,滚落在衣裾上,他想要抓住什么,但是轰然倒下去,虞慎没有叫他扑倒在地上,而是闪过去抱住他的身体,他口里喷出的血流淌到虞慎的衣服上。
“为什么?”虞慎的眉目也跟着他的抽搐而发颤,他不觉得自己得到了一切,不过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前些日何夕会对着天光下的酒瓮那般失神了,那些仔仔细细被她业已死去的母亲呵护着的东西,竟然是她为杀戮者精心制酒的工具,无怪乎她崩溃,谁能不崩溃呢?一个母亲,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女儿爱惜的东西,哪怕南逃的路途那般遥远坎坷,她都不忘了给女儿一一收好,谁能不崩溃呢?
“你看看我的脸……她……”
他好像失去了基本的意识,把自己的脸颊揉捏着,几乎变形,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在这种时刻?
虞慎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不停地擦掉他嘴角涌出来的血,然后把他的手从他自己脸上掰开,握住,拉到自己怀里,他的手掌感受到初静手指的震颤,收拢又张开,收拢又张开,不知不觉间,他的额角已经浸出一层薄汗。
“你不知道……”初静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嘴里跟着学一起涌出,“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乍然间,他的眼睛瞪大,眼眶仿佛要被这一动作撑裂,虞慎咬紧牙关地盯着他的脸,初静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里,瞳仁已慢慢失去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