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引(二)
……
“而且容姨是崧国旧人,还可能出身高贵。在灭国之前的那几年间,皇族混战,世家倾轧,我现在回想起过去,仍能感到比无星无月的夜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
最后一句极轻极快,几成气音,裴宴安压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放缓语调道:“我怕随容姨而来的你会有些不好的记忆,而有时候遗忘反而是幸事,因此一直未向你提起。
“但我本应明白的,对有些人而言,过去的阴影往往挥之不去,即便被拦下,但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裴宴安闭目叹息,最后一句又仿佛是在说他自己。
头疼越来越剧烈,赵长珺有些分神,因此并未留意裴宴安所说的每一句话,并未察觉到他的过去同样藏着阴影。
她用发凉的手按住额头,定下心神分析:“被容姨带来……”
她以前便怀疑,自己明明是身穿,为何能被认成是赵府的女儿。
赵长珺不是没有询问的想法,但一是无法解释疑惑的来源,二是在推演天机时,冥冥中觉得贸然询问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如今,一向慈爱的容姨竟然对她下毒,而她竟是由容姨带到赵府中的。
重重消息砸来,赵长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与容姨的关系,突然心头一动……
她起身走到屋外,缓步慢踱。
春日暖阳照在赵长珺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
前些日子,洛尘香到了失效的边缘,容姨经常问自己是否恢复记忆,然后送来药膳。
这是不是说明,如果自己在之前便表露出了对身世的怀疑,可能会提前被……下毒?
下毒是为了……控制。
衍川说过,在特定条件下,下毒之人可以控制中毒之人。
“是这样吗?”赵长珺抬起手,迎着阳光细看,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迷雾。
“长珺……”裴宴安立在屋门处,眸带担忧地望着赵长珺,轻轻唤了一声。
赵长珺眸色如雪,一向宁静如水的心境,在今日起了些难以抑制的波澜,低低自语道:“已经发生的事,便如逝去的河水,永远无法倒流。
“人本来就是只会被身边人背叛的。
“我如今应该做的,便是想办法在不击碎表面平静的冰层的情况下,探寻底下的暗流。”
裴宴安迎视着赵长珺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些许愧疚和怜惜:“我未曾料到容姨竟别有用心,实在不该瞒下此事。”
感受到裴宴安的自责,赵长珺微微摇头:“即便知道,也难猜出……此刻心绪纷乱,书房中有琴,就借兄长的琴音定定心神?”
“好,”裴宴安朗朗一笑,“许久未碰你的彩凤鸣岐了。”
他随赵长珺回到书房,拂衣而坐,抬手调理了彩凤鸣岐的丝弦。
指间轻拨之下,如水的乐韵流出,正是一曲《初雪》。
乐音舒缓,赵长珺仿佛置身于空谷观雪,渐渐散了心中悲凉。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
一曲抚毕,赵长珺的眼眸已经变得清平如水,澄澈而安然。
天色将晚,暮云四合,余晖已尽。
自探春宴后,崧城的夜晚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这几天来听说书的人又多了?”客栈中,一名江湖客朗声笑问。
他眉目开阔,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腰间别着一柄金边长刀。
“那可不,”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笑答,“探春宴虽然结束了,但千江阁的批命日子快到了,这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热闹。”
“千江阁……”另一位江湖客喃喃道,“不知生死宴中,究竟是谁拿到了钥匙。”
话头一起,客栈中无所事事的客人们纷纷加入了讨论。
“我看极有可能也是千江阁,虽然洛城是在北地边缘,不像崧城这般与千江阁如此之近。但只要还算北地范畴,千江阁的影响力便大得可怕。”
“你这就不懂了,生死宴是需要阵玉才能进的,进入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硬闯进去的……”
“此言有理!千江阁纵有实力,但能进洛河谷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进去之后,可不就各凭本事了?”
杜烟从楼上下来,便见堂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她走到那名带刀的江湖客面前坐下,一边听一边喝茶。
“哼,在洛河谷徘徊数日,钥匙没见着,尸体倒见了不少。”杜烟放下茶杯,愤愤道。
“只是凑凑热闹,你我二人来崧城,原是为了另一件事。”
“也是……”杜烟点点头,想到千江阁,笑道,“不过若钥匙真被千江阁所得,届时文藏一开,又会掀起诸多风雨了。”
“据说崧国文藏有特殊之处,如果开启就会引发动静,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