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侧少年注视着我,却迟迟不入云室,像在静候一个约定。
从长廊那边赴约的人,未召仪仗或侍从,显得形单影只。他踏过盖一层浮土的鞋履痕,看不清神色。
晚风浸了兰草气息,柔和地拂过发梢。刘恒微微迎了几步,我落在他身后,错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脊梁笔直,清瘦的肩膀遮蔽我的视线,平和道:“曲逆侯,寡人至代地不久,诸事琐碎。临行前,让你观未建成的长廊,实属礼遇不周。”
曲逆侯要回长安了?
他身负要职,一定有正事。可刘恒明知我会来,仍在云室宴请他......我为自己的暮食哀叹三声。
偷偷踮起脚尖,我望见了曲逆侯的梁冠,介帻衬得他更高了。他还礼起身,恰巧撞上我的视线,道:“臣陈平,忆起当初高帝诏令,如今看来,代王待舞阳侯之女温厚,实乃仁孝。”
自从离开长安,已经好久没人提婚事了,有时我一恍惚,也理不清自己与刘恒的关系。
他请陈平入云室,再缓几步与我并肩而行,语调自然地答道:“席间无要务,故传樊少子至云室。曲逆侯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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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离远些,以防卷入二人的谈话。可刘恒不依,牵了牵我的衣袖,我只好坐于他身侧。面前木案长而宽阔,漆盘里盛五谷与脍,甚至还舀了些醇酒。
云室里为陈平单设一席,案上不少杯盏,甘醪酒的香气盈了满室。
我一点一点撕开蒸饼,用它蘸温热的羹,不作任何评价。刘恒几乎未动暮食,我安静地往他耳杯中盛水,只听他道:“曲逆侯此次远行,可办妥了陛下交代之事?”
陈平咽下口酒,“陛下所托,臣岂敢延误。故回程时先行探路。”
“曲逆侯跋涉辛劳,甚至未换燕地所制布履。我倒很愿相赠。”刘恒端起耳杯,细细观赏,“燕处地偏僻,与代国近似,治军格外不易。”
沉默再一次洇开。他的话句句随意,可陈平顿了片刻,“不必费事了,代王。
“治军也非一人的功劳,若非有周太尉协助,必定事倍功半。”
父亲提起过,太尉名为周勃,也擅领兵。我凝神倾听,垂下的右手忽覆上一片冰凉。
宽大的长袖下,刘恒握紧了我,指尖有些颤抖。
沉默是山岳一角,下面埋藏着错乱交织的思绪。心脏震耳欲聋的鼓动于胸腔回荡,我垂下眼睫,装作若无其事。
“甚是可惜,周太尉若与曲逆侯同行,正好一齐犒赏。”
陈平若有所思道:“他留在燕地,接替讨伐反叛各县。大约无法答谢代王的好意了。”
瞬息,刘恒放轻了力道,填充我掌心的温度悄悄消散。
他欲掩人耳目,却掩不了另外许多事。
我替他记牢了。
暮食已毕,侍人有序地撤去漆器。陈平行礼告退,背影在门隙的夜色中一闪而逝。云室本就清静,即使萦绕醇酒之香,终被空旷的冷意逐渐填覆。
我侧过头,目光撞进刘恒浅淡的双眸里,“王上,曲逆侯怎么......?”
他为何半途回长安?
太尉一人率军足以平叛,不必派遣朝中要员。若是班师回朝,主帅的空缺又显怪异。陈平还在代邸还住了几日,丝毫不显焦急,更与求援无关。
所有的猜测刹那消散,我如梦初醒,呼吸起伏间惟余一个荒谬的解答。
燕地原先的将领只有一人,我父亲,樊哙。
身侧人向来静如止水,此刻他开口,恍若也沾染了我的情感,“樊少子,曲逆侯行燕地主将的接替之责,回长安复命。”
接替......若只是接替,你何苦又命我来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