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
今天是七夕,她忘了。
列车到站,她揉着惺忪睡眼醒来。
八小时无座站立,高铁站彻夜无眠,如今G197缓缓停靠,千里迢迢将她送来杭州。
一路颠簸,她没吃任何东西,颈椎和腰身均如断裂般酸痛,肢体时而僵硬,时而虚软。
这种感觉她早已习惯。
七年来,她一直如此长途跋涉。
曾经是为了省钱给父亲治病,这次却失去方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背包里侧的银行卡,有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积蓄,七年前,这里装着母亲的抚恤金。
丧宴结束,关照过老家亲戚的人情,她带着父母的魂,带着父母的钱,再次回到这座城市。
可她已经失去工作,没有家,失去本要牵挂的人,又该怎么重新开始。
她知道,自己不够坚强,不够资本成为标准意义上的独立女性。
县城至北京的动车上,她揪心难耐,悲痛和迷惘交替侵袭,数次抑制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周围乘客的闲谈碎语涌入耳中,有些是学生,暑假结束回校园,有些是游客,看过草原回北京,还有一些退休的老夫妻,结伴来京看望亲属。
无论怎样,他们都有明确的信念,有目标,知道该干什么。
而她不清楚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其实她对杭州早已没有留恋,只因内心浓浓的怯意和惶然,让她失去思考能力,情绪一度难以控制,只好选择这个熟悉的地方,渴望一丝接纳与包容。
她害怕。
从没有这样崩溃过,酸涩的感觉不停发酵膨胀,快要撑破大脑和心脏。表面安然无恙,闭着眼沉睡,实际默默吞咽泪水,把那个脆弱的自己关起来。
她不想,也不敢让自己脆弱,因为一旦习惯了哭泣,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坚强,无法接受一个人。
她屡次反问自己,比我痛苦艰难的人多了去,为什么他们就能好好振作起来,我的承受能力就这么差劲?
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未免太过矫情。
苦难无法比较,但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会自动对标群体的意识,尤其她是特别容易被外界影响的一类,所以在相同的境遇下,她总是习惯性关注别人的处理方式。
结果往往更加糟糕,越是比较,越觉得挫败,无能。
她不曾幻想过爱情,现在却希望有那么一个人。
她不需要被拯救。
她只是想要一个支柱。
想要一个依靠,语言上的就够。
只想有人对她说:有困难,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尽管告诉我,放手去做,什么都不用怕。
有我在你身后,我会接住你,成为你继续生活的底气。
她好想听,好想有人对她说一句。
有没有实际行动都无所谓,只要说了就会给她力量,她就能满血复活,拥有向前看的勇气与信心了。
然而,现实很苦,很无情。
许多艰难苦涩的时刻只能靠自己挺过去,没有人会鼓励她的,她也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最好的朋友已经结婚,忙于子女教育,专注事业发展,她们很久没联系了,贸然打扰却向人倒苦水,过去的情谊怕是也荡然无存。
幼时亲近的兄弟姐妹,父母一去,只剩金钱往来,况且他们各自为家,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会腾出精力听她的负面倾诉。
连幻想,都显得无比幼稚。
胸口轻微起伏,缓解巨石压迫般的窒息感,她整理好背包与行李箱,跟随人流走下高铁。
室外闷热,潮湿水汽扑面而来,她摘下口罩,想来不必戴,没人会关注她的外貌是否出众。
即使她面容清丽,五官灵秀,给人的感觉舒服大气。
但她还是自卑,过去的经历告诉她,无论相貌如何,都可能被当作人身攻击的靶心,狠狠刺痛她的自尊。
渐渐地,她不敢和异性对视,抗拒男女间的正常相处,不喜欢亲密暧昧的肢体动作。
和男性同事讨论设计方案时,她会持续紧张、浅浅出汗,面对男性领导时,也会不自觉放低姿态,忐忑不安。
她总觉得,男人的眼光苛刻,行为多变,表面和善侃侃而谈,背地里极有可能嘲讽编排,开些黄色玩笑。一旦和谁交往密切,会被自动划分在他们的私人属地,一边享受,一边误解她的不自量力,想要攀上杭城富家公子……
说她有被迫害妄想症也好,当她精神不正常也罢,总之,远离他们是本能行为。
种种原因使她信心减弱,越发沉默,只懂低头画画,业务能力没的说,但遇事瞻前顾后,不是当领导的好苗子。
职场新人辈出,比她年轻活泼,比她积极优秀,胆略出众,想法新颖,她被裁员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