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慕渊从记事起便在这归墟山上了，爹娘是谁，家在何方都一概不知。

“慕渊”这个名字是师傅给取的，因笔画太多，光是学会写都费了不少功夫。

他曾经好奇地问过师傅自己从何处来，师傅只是笑着说：“你生来就在这归墟山上。”

生来就在这归墟山上？

年纪尚小的时候他不止一次产生过质朴的疑问，人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是从草里长出来的，怎么可能生来就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山上呢。

不过师傅这么说，他也没有再问。

这归墟山上的积雪有万年之久，而盛开于之上的永霜花也有好几百年岁月了。

江湖上流传的山川风物志对此花的记载不尽相同，有说以此花入药半月有起死回生之效，也有说此花有剧毒，仅花香便能致人死地，还有说它能迷人心智，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无人知晓。

不过所有的书都不约而同称其为“天宫之花”。

归墟一派的使命便是在天地苍茫间守着这本不该属于人间的奇物。

在归墟一派被选为守花人后便至死不会离开了，慕渊已在山上呆了二十年了。

生时在花下练剑，死后在花下埋葬。

这是至高的殊荣，也是既定的天命。

慕渊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注定就要在只有苍茫的皑皑白雪里守着天宫之花度过此生。

不过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在远离尘嚣的世间尽头，食的是山精野怪，饮的是无根雪水，听的是空灵仙音，平日读书，写字，练剑，抚琴，和师傅对弈上两局，亦是至幸。

直到十四岁那年，师傅离去，漫天风雪呼啸掩盖了下山的脚印。

慕渊望着师傅逐渐隐在天地苍茫里的背影，意识到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孤独，他第一次感受了这种只在书里读到过的情绪。

也是第一次，他问了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注定就要在只有苍茫的皑皑白雪里守着天宫之花度过此生。

一个人，一座山，一棵树，一间木屋便是全部了。

即便偶尔能和上山打猎的猎户打个照面，和山脚的村落有所交集。

他都只是一个人。

不过慕渊知道这是自己的命运，是他存在的意义。

从那以后的漫长岁月，他便如同所有前代守花人一般，望着万年不化的积雪，听着天地静默的寂寥，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任凭人世间纷纷扰扰，滚滚红尘起起伏伏，都只在这归墟山上独自一人静静等待着宿命的终结。

屋内暖意环绕流淌，屋外风雪大作，烧红炉子上的热茶冒着袅袅白烟。

面前这个不顾自己的威胁，眉飞色舞讲着一路见闻，自称小钰的偷花贼正好说到她在一处深山里迷路了三天三夜，见到了吞噬野兔的怪花，有胳膊粗的百足虫，能学人说话的灵鹿。

慕渊并没有察觉，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不觉得吵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