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卯末,天光大亮。
今日早朝奏事不多,早早地由鸿胪寺官唱了退朝。
文武官员依次离去,归遇却在原处一直没走,原是御前大太监杨奂宁早先给他递了消息,说是陛下口谕,邀之早朝后一叙。
一猜就是为了昨日兵马司的闹剧。
大尧如今这位陛下,城府极深且生性多疑,耳目众多遍布京府衙门,任何异动都势必会传进他的耳朵里。
归遇既让绪言大摇大摆走那一趟,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也不意外就是。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杨奂宁带着手下几个小公公匆匆小跑来,天寒地冻的日子愣是给他急出了一身汗。
“都督久等,”气还没喘匀,连忙横摆手引路,“这边请。”
杨奂宁身为天家身边最说得上话的内臣,素来眼高于顶,倒难为他这会儿做足了谦卑姿态。
“有劳。”
归遇淡淡看了眼他,应声先行。
归遇不是热络的性子,杨奂宁也不好多嘴,于是一路无话,很快抵达静心殿。
殿门大敞,宫人们却只候在门外。
归遇敛步,侧身向杨奂宁递了个眼神。
杨奂宁立刻会意,在殿外高声通禀:“陛下,归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
略显冷淡的声音自殿中传出来。
听这语气,杨奂宁脸色一变,回头迟疑道:“大人......”
归遇反而没太大的反应,抬手止了杨奂宁的话,微微颔一颔首便气定神闲地进殿。
扶术正负手立于御案前,俯身看案上书卷,归遇进来的动静不小,扶术明知人来了却头都不抬,显然有心晾着他。
归遇不慌不忙揖下问安,没被叫起便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扶术终于合上书卷,见人还是躬身作揖的姿态,“行了”,挥袖撩袍在御座上坐下,语间带上几分熟稔,“何时这样守规矩了?”
归遇这才直起身,疏离地笑着:“君臣有别,自该守礼。”
扶术不置可否,取过案上的双耳黄玉香炉,开盖拨了拨面上一层香灰,“若臣子都如你这般懂事,朕也无需日日发愁了。”
说罢点了点置于桌案边缘的一封奏折,看向归遇道:“你来,看看这个。”
归遇并未推拒,走上前,拾起翻开。
和他猜的一般无二,果真是有关纪允平的奏折。
上面细数了汝阳王的三宗罪,一是饱食终日不务正业,二是奢靡无度财源成谜,三是□□荒唐有悖人伦。
“都察院新任左佥都御史莫怀光上的奏折,”见归遇看得差不多了,扶术拿帕子净手,缓声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一上任就给朕惹个大麻烦。”
归遇看罢,把奏本折回原样,淡淡道:“行事果决不畏权贵,得此衷心良臣,陛下该高兴才是。”
“你倒看得起他,”扶术似有兴味地看着归遇,声调戏谑,“难不成你也认为这些年不动汝阳王是朕做错了?”
“权宜之计何来对错,”将奏折放回御案,归遇说话直接,“此一时,彼一时,不过是如今不再是陛下需要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他回看扶术,唇边带起细微弧度,说话不紧不慢:“况且陛下有心放纵,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纵容助长贼胆,直到贼人犯下无可转圜的大错,再收网,一举锄奸。
看明白这一点的官员并非没有,可敢在扶术面前直言说的,只有归遇一人。
扶术眸中不免更显深沉。
他必须得承认,论谈起话来的直来直去,与无需将一切摊明了说的默契,归遇当真是满朝文武中最得他心的一个。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例外。
可惜了,声名太盛,不防不行。
少顷,扶术眉峰轻挑:“这么说来,倒是朕让你那么做的了?”
不等回答,下一刻忽地变脸,站起身拍案厉声:“你可知你此举会搅得多少人夜不能寐?兵马司都指挥、巡城御史、大理寺卿、乃至兵部刑部上上下下……真要算起来谁没给纪允平行过方便?谁能脱得净干系?”
“臣心不稳,乃是朝堂大忌!你说说你,行事向来稳重,怎么就在如此大事上这样草率!”
天家“动怒”,照理人人惧怕,但归遇听着却只觉得可笑。
若扶术当真恼他擅自做主,那便根本不会给他看莫怀光的奏折,再往前些,那本由通政使司上报的密函,也完全没必要交到三法司手中详查。
无非是扶术本就意欲除掉汝阳王却苦恼缺了趁手的矛与盾,而他恰在此时送上了门。
或者说,一切本就是注定,管他过程曲折起伏,终要归同于一。
不管有没有应陆无缄的邀约,也不管有没有送去那枚腰牌,纪允平这桩麻烦事,他注定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