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六）

四周鸦雀无声，两人沉默良久，少女终于开口了，她却是说：“对不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涌上心头，大概是一些奇怪，一些窘迫，还有一些让人羞愧的骄傲。

她不是问自己为什么离开，不是抓自己回去，却是和自己说对不起。可她压根就没有对不起自己啊。

她一直在帮我..

苏佑心中一搐，扭捏的嘟囔了句：“小桃姐，你没有….对不起我。”他低下头去，垂着眼睫看向地面的枯枝，自暴自弃的说了句：“是我…自己….我压根什么都不行…”

“阿佑，看着我。”

她忽然变得分外认真，声音中的果决让苏佑不由得呼吸都轻了几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苏佑握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眸中，带着认可，是那种真心实意的认可，恨不得掏出心窝的认可：“阿佑，你很善良，也很努力，千万不要这么想。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并非练剑才能有一番作为，朗月君用阵法，能做到修真第一阵法师，曼菱夫人用鞭，谁又敢说她尺素的半分不是。”

苏佑愣愣的看着眼前少女，内心深处涌入一股奇怪的暖流和力量，听着她继续说：“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仙术道法叫做幻术，以灵识为契，若运用得当，要比阵法强上百倍，若你去参透它，我相信，你定能有一番作为。”

这一瞬间，祝小桃的脸好似忽然蒙上重重幻影，在山间日暮的薄雾里变得越发不清晰，重影交错间，他好似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脸。

苏诺，他的姐姐。

——“阿佑，并不弱，你很强。你专注力高，等你长大了些，练幻术法咒，定能有一番作为。”

姐姐的声音和少女的声音错位了时空的交叠，让苏佑一下子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他足足呆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到月光洒落，虫鸣声响，他嘴唇翕动，才恍若失神的呢喃：

“阿姐…”

这声呼唤让苏诺倏的内心震动。

仿佛穿越时空，穿过了很多很多年的久别重逢，自己已经习惯了做祝小桃，已经习惯了叫母亲曼菱夫人，叫父亲苏宗主，已经习惯了叫阿佑师弟。

是拨开血肉肌肤，一片鲜血淋漓的去习惯。

让伤口结了痂，再拨开痂，流了血，也不会疼，只是麻木。

可眼前，苏佑忽的唤她：阿姐…

就一瞬间，苏诺眼眶湿润了，月光下变得分外晶莹明亮，她却侧过脸去，不让他发现她的异常。

苏佑看向她的侧颜，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失望：“小桃姐，我觉得…你好像我阿姐…”

这句话并非是觉得祝小桃是姐姐，而是含着一股失落和难过，失落的是自己尊敬的阿姐很久没有关注自己了，难过的是他想要阿姐的关注，都产生了把祝小桃当阿姐的幻觉。

苏诺顿了半晌，颤抖着嗓音：“阿佑…你相信我…是你阿姐吗？”

这句话说完，苏佑才恍然想起，几个月前祝小桃还大闹生辰宴，执着的说自己才是苏诺。

之前他只是鄙弃，觉得这人简直疯了不择手段，但现在他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都快要动摇…

是啊，她真的很像阿姐...

抛弃对祝小桃原本的滤镜，她并非不择手段，也根本不疯，她是阿姐吗…

忽然他却想到了一个东西，内心的动摇变成了奇怪的失望，他垂下眼睫：“阿姐从不接触妖兽，也不懂兽，阿姐五音不全，也不会吹曲子…”

薄雾在林间凝了一层薄冰，就算有金丹也赶紧肌肤分外的冰凉。

苏诺无声叹息，他说的没错啊。

原本的苏诺不会吹曲子，天下知道她会吹曲子的只有哥哥苏戎，那个因为帮她学习驭兽，一起瞒着娘亲，偷偷练习，却被他害死的哥哥苏戎。

苏戎死的时候，苏佑还不到两岁，连走路都不稳，他现在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过一个大哥。

过去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顾反对，背着母亲学习驭兽，付出的代价不止是苏戎，还有未来的自己。

天更晚了些，林间却更明亮了。月光如同薄霜洒在枯叶上，万物都在闪闪发光。

苏诺沉默许久，抬头看着远方：“阿佑，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阿姐….原本就是会吹曲子的…”

过去那些五音不全都是她被娘亲骂…的伪装…

苏佑又愣住了，足足愣了半晌，两人双目相顾。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气氛古怪。

幸好，小桃姐倏的笑了，打破了这微妙尴尬的气氛：“我逗你的，我们回去吧。”

叶新亭等人直到下来打水洗脸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发现洞窟底下的风蚀岩林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有同宗的师兄弟，也有其他宗门的仙友。

几人满脸懵圈的走到人群中打探，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