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守灵:魔法、仙法和刑法(第一天前半夜)
长尖尖的枯枝,在初冬的厉风中颤巍巍地晃动着。
就在这时,一个拉长的身形渐渐在树下露出轮廓。他的身上是打着补丁的灰面部队装,脚上是断底的只剩一半的军绿胶鞋。
也许是发现傅祈年看起了他,他冲着傅祈年抬起了头,那张还是青年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似笑容的神态,只剩一半下颌的嘴已经包不住舌头,只能任由舌头拖出来,上面的涎水滴滴答答地挂着。
然后,傅祈年的视野中一瞬间开始浮现出许许多多的身影,这些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都穿着老旧的破衣脏鞋,却不都是一样的款式。
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些“人”的肢体并不完整,有些断裂的腿骨别出诡异的角度,耷拉在地上,明显是只能被上身的挪动拖着向前;有些手臂断在了大臂或者小臂的中间,只剩一层鲜红而焦黑的皮肉吊着,晃晃悠悠地在半空中荡着;有些脸像是被烫过,剥落下覆盖满燎泡的脸皮和眼睑,露出纹理分明的肌肉和大得渗人的黑洞洞的眼……
这些身影有些从山溪沟渠中爬出来、有些从孤坟土包里钻出来、有些解开脖子上的麻绳掉下来、有些扒开土堆钻出来……全部开始向着傅祈年所住的屋子悄无声息地靠近、放大、清晰。
当注意到傅祈年看到他们时,无数双没有眼皮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她,傅祈年把目光移到左边、这些目光也跟着一齐移到左边,似乎不肯这样轻易放她的目光离开。
眼看着窗外渐渐站满了明显不是活人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前面的几个,甚至已经把大半没有皮肤的脸贴在了窗户上,然后伸出被绞掉指甲的手指拼尽全力地扣着玻璃,留下脏污的血痕和未知的粘液,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穿过窗户进入屋内。
此等景象之下,连灵堂里的七太爷都瑟瑟发抖,以至于面前的鸡爪都没那么香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以达到小学僧和扫地僧这么大,那么鬼和鬼也是。
“你们为什么要扒拉窗户?大门不是开着吗?”
守灵时大门要通宵达旦地开着、至少不能关死,这是当地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习惯。
听到傅祈年发出直击灵魂的提问,这群令人胆寒的魑魅魍魉集体愣住了,然后装作没听到,默默继续扒在窗户上扣玻璃。
本来就缺觉还失眠的傅祈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干脆从包里拿出铅笔和稿纸对着它们练习起了速写。
眼看着灵堂这里已经一团和气、各做各事,里间的卧室却传来了异常的响动,接着是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祈年本想放下手中的笔去问问情况,却一下就看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睡得跟小猪乔治似的徐谙,顿时气不过,抬手就先给他摇醒了。
这时,里间又传来詹青礼焦急的声音。
“有怪兽!”
话音刚落,一只脸还没人手掌心大的小土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但这并不是一只正常的、活着的小狗该有的样子。和窗外的恶鬼一样,它残存的躯干遍布着饱经酷刑后的令人作呕的伤口。而傅祈年认出,这样的酷刑大概率也同样并不属于人间。
如果生前经历这样的折磨,起码还有死亡作为最后的自卫机制画上句点;而如果死后经历这样的折磨,那么又还有什么能作为自卫机制,以结束这样的苦难呢?
傅祈年禁不住叹了口气。
怕外面的人也被咬,詹青礼顾不上处理伤口,穿上衣服急匆匆地跑出来。
很快林献攸也跟着出来了。
这是他们眼前的场景。
七太爷一边老泪纵横地抚着恶鬼小狗、一边喊着“大黄豆”。
恶鬼小狗却像是没有神智,它并不回应七太爷的呼喊,只管卖力地去咬徐谙,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咬到空气。
徐谙刚被摇醒,什么怪兽,哪里有怪兽?
傅祈年在画画。
林献攸问傅祈年有没有带碘伏,而她果然带了。
就在詹青礼被这样奇诡、但还莫名有些温馨的气氛感染,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顺着傅祈年画画的角度,扫到了窗户外面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胜景。
好家伙,差点心肺骤停。
傅祈年一边翻包一边问:“詹警官,你不然先用碘伏处理一下伤口?我这儿还有白药和创可贴。”
徐谙安慰:“没事,詹警官,你看到的东西不会进来的。”
虽然徐谙其实并不知道他具体看到了什么。
眼见得面前的三人都无比淡定,詹青礼不禁自我怀疑,他反应过激了?还是说这年头见鬼——整整这么多鬼诶——都已经不值一提了吗?
詹青礼现在连大脑皮层的沟壑都写满了为什么:为什么能肯定它们进不来,为什么你们这么淡定,为什么这个世上有鬼,为什么当年他会分配到芒前镇……
如此多为什么之下,詹青礼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