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以达:姐你看跟我还这么客气(第二天午后)
“行了,你自己交代吧,”傅祈年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畸形缝合怪,“需要我教你怎么说吗?”
“姐……”
饶是傅女士见多识广,听到这声余音绕梁的“姐”,也实在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姓名?”
傅祈年试图重复它的名字,却发现人类的舌头很难发出相似的音节,“以……达……?”
“叫小以就行,姐你看跟我还这么客气。”
“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姐你又跟我客气。”
“性别?你们有这个说法吗?没有啊,那这个跳过。”
“年龄。年,不要跟我讲什么奇怪的计量单位。”
“我不记得了,不过以前他们这里都是用活人当牲口给神明献祭的。”
林献攸在她耳边补了一些当地彼时的历史。
“哦,”傅祈年了然,“那会儿能长出你这种瑰宝,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是个对神明有敬畏心的好……落后的时代。”以达有点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也是个对自然、对未知有敬畏心的好时代。”
“所以你和自然、和未知的关系是?”
以达回答不上来。
“七太爷放下来,我带走。”
以达不情不愿地把七太爷交过来。
万幸抢下来及时,七太爷不过削了胳膊上第一层皮,老迈衰朽的脸上不过一个上午,就显现出许多昨天并不曾有的痛苦、虚弱、和麻木。
村长的父母叔伯瞪着饿狼一般的眼神,还想上去瓜分七太爷的阴魂血气。纸钱、香火、以及其他亡魂的“血肉”,是这里的硬通货;就像人间的纸币、金矿、以及人力资源。
村长的鬼差亲眷们少了小头的一口肉就难受了,可没了大头收益的以达其实心疼得更厉害。但祂小心地看了一眼傅祈年的脸色,不得已把它们喝退了。
“你也跟我走吧。”傅祈年想了想,“也带上它们。”
以达说不上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一方面祂知道,这里多年经营的地盘,只怕从此是保不住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抱上大腿换个高平台,或许是大机缘也不好说。
“怎么这么恨七太爷啊?”傅祈年看似随意地问,“我看别人不过就是笞打,你们这儿简直恨不得给七太爷上绞肉机啊?”
“七太爷没孩子。没后代,是最大的罪。”
“为什么你觉得没孩子没后代是最大的罪?”
“跟我这赎罪券都买不起了,简直罪无可恕。”以达赔着笑脸,“再说今天都不买赎罪券了,以后不得造/反?”
深督轻罪,以天下自适。
“你从前也这样,”傅祈年比划了一下,“膘肥体壮吗?”
“我以前挺小的,没本事没力气。”然后以达挺起腰杆,“现在不一样了,跺一跺脚,山摇地动。”
“原来山洪也有你一份力?”
以达羞涩一笑。
“这不是在夸你。”傅祈年皱眉,“拿了多少活人的供奉和死人的血肉,才养到今天这种程度的。”
以达没有回答,反而提醒她:“姐,你路走错了,这是在绕路。”
林献攸本来也想提醒她,两人对了一个眼神以后,就心照不宣地沉默。
“我没迷路,”傅祈年嘴硬地撇开话题,“七太爷不信你,照理说你不该管到他。”
“大家都信,最后就由不得他了。”
“大家都不信呢?”
“那我可活不成了。”以达干涩地笑着,“姐,你走这边。”
傅祈年脸上似笑非笑,没有回应。
“吃肉为什么是罪,吃菜就不是啊?”傅祈年摆手,“别跟我来动物有生命、植物没生命那一套。”
有没有她看不见吗?
“姐,连植物都不吃,人不都饿死了?”以达急眼了,“赎罪券没人买了,香火没人供奉了。我们要一直……发展的。”
“为什么这里的这个女人被锯子锯开了?”林献攸问。
“嗐,丈夫死了又改嫁,滔天的罪哟。”
“21世纪了也是罪吗?”他很疑惑。
“什么是21世纪?”以达没听明白,“反正于新昌说什么就是什么、村民觉得什么是善恶就是什么呗。”
祂一个专门卖赎罪券的祂能懂什么。
“他们觉得你绝对公正……算了,1到100会数吗?”傅祈年都不耐烦问了。
“……28、29,29……”以达臊眉耷眼,“姐,你怎么知道……”
呵,她又不是第一天跟祂们这种存在打交道。